寒风撞开仙楼的窗户,灯一个摇晃间就灭了,金纱垂顶的玉床之外,帷幔起伏,像无数载歌载舞的幽灵。 宫语的白袍被风充盈,拂卷如云,她后退了半步,险些被风吹得跌坐榻上。 楚妙回眸,望向敞开的窗——宫语是仙楼楼主,仙楼的风云雨雪凭她心意而生。 这道凛冽寒风是她心里吹出来的,她却显得这么弱不禁风。 “你……你在说什么?”
宫语颤声问。 “我说,你师父还活着。”
楚妙平静开口,面带微笑。 “不可能!”
宫语脱口而出。 “为什么不可能?”
楚妙轻轻一笑,她转过身去,先将窗户掩上,之后一边摘发间,一边走到床边,捋着裙摆不紧不慢地坐下,拍了拍锦被,说:“小语,来这边坐。”
宫语已记不清多久没人喊她小语了,一时间竟觉有些陌生,仿佛小语并不是她的名字。 “有话直说,不要拖泥带水,若你只是以此取笑我,那等我伤好,你最好在楚国避上几年风头,别让我逮到了。”
宫语淡淡开口,她坐到了楚妙身边,随手扯来狐衣为垫,遮在雪白玉腿上,玉指绞紧。 “那好。”
楚妙半点不惧,认真道:“那我们来打个赌吧,若你师父还活着,则我赢,若你师父已死,则你赢,如何?”
“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呀,我就是想趁机占你便宜,怎么,你师父的消息还比不上一个小小赌约?”
“你要赌什么?”
“我只有一个条件,若我赢了,你以后不许和映婵抢人,好么?”
楚妙轻轻叹气。 “你说什么?”
宫语神色一凛,冷冷道:“林守溪是我徒孙,我们举止得体合乎礼节,我又不是你那不知廉耻的女儿,岂会行这不伦之举?”
“你语气这么急做什么?亏心了?”
“你才急!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在骂你自己?”
“你……” 两位三百余岁的仙子孩子般吵架斗嘴了会儿,宫语胸脯起伏,面色更冷,心里料定楚妙一定是来耍自己的,但很快,楚妙端正了坐姿,她的话语也不复戏谑,像利刃出鞘,直抵眉心。 “宫语,你有没有认真想过一个问题:你到底为什么会遇到你师父,你们究竟又是怎么交流的?”
楚妙说完,宫语陷入了静思,她当然想过这些,但没有想出过答案,她原本以为这一切没有答案,但……是自己当局者迷了么? 不待宫语回答,楚妙继续问了个问题:“你能与你师父交流,靠的是湛宫,你师父与你交流,靠的又是什么剑呢?”
宫语沉默不语。 幼年的她对此也很好奇,但她还没来得及问她师父,灾难就倾轧而来了。后来她觉得,师父应该也有一把与湛宫相应的斩神之剑,但她找了很多年也没有一点头绪,魔门的死证虽有灵性,却也无法与湛宫勾连。 “在宫家的传说里,时空魔神到来时,有某位黑裙神女天降,借宫家祖传之剑,以两剑将时空魔神裁成三截,斩神之剑归还先祖,从此剑有神性,再不出鞘,对么?”
楚妙继续问。 宫语轻轻点头,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楚妙好像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有事要和她说,背脊不由一点点挺直。 “嗯,我娘说,时空魔神被斩为三截,这三截分别对应过去、当下、将来,时空魔神的三个尺度相继破裂,它庞大的身躯也就随之瓦解了,就此死去。”
宫语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湛宫为何不能出鞘?”
楚妙问。 “剑为神所持,自有神之骄傲,岂可再做凡人之兵器?”
宫语说。 “不,我觉得真相未必如此!”
楚妙斩钉截铁道。 “什么?”
“剑斩了时空魔神,也沾染了过去、当下、未来的不同法则,当时的剑虽然在你面前,但它未必处在同一个时空里,所以哪怕是人神境的强者,若没有对时间法则的把握,根本不可能将它的过去、当下、未来统一,无法将它的时空统一,它就永远不可能被拔出!”
楚妙认真地说出了她的推论。 宫语眼眸一亮,隐有豁然开朗之感,但她很快又摇头,说:“可我拔出它的时候年纪还小,别说时间法则,我那时连修行都没开始多久。”
“但你统一了它,你在无意间统一了它!”
楚妙越发笃定。 “你到底什么意思?”
宫语问。 “真正能贯通湛宫的剑只有一把,那就是湛宫本身!”
楚妙声音陡然抬高:“宫语,你有没有想过,当时你用湛宫剑勾连的人,与你并不身处统一时代,他很可能来自未来,来自几百年前的未来!你师父看得见你,而你看不见他,原因也是如此!”
宫语瞳孔一缩,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你知道你为什么要给它起名为湛宫么?”
楚妙继续问。 “因为……” 因为师父的剑叫湛宫,她为了纪念师父,也将这柄剑取名为了湛宫……难道,难道说…… “因为这柄剑就叫湛宫!”
楚妙直接起身了,她说:“你在过去勾连了你未来的师父,你师父又在现在勾连了过去的你,在你给它取名为湛宫的一刻,三截时空终于在你与他之间达成了统一,所以你能拔出它,像拔普通的剑一样把它拔出!”
“湛宫也不想被困在断裂的时空里,它想要统一自己,于是它发出了求救,你们回应了它。”
…… 宫语坐在原地,如遭电击。 楚妙的猜测极有可能是对的。 这么多年来,湛宫一直是把乖巧温顺的剑,极有灵性,不像死证一样,刚换主人的时候还会发发脾气,这样的剑,又怎会骄傲孤高几百年,不愿从鞘中露出一点锋芒呢? 它无法出鞘是因为它被困在时间的裂痕里了,这是时空魔神对它的污染,它也想从中挣脱…… 于是,师徒之缘就此开始。 “如果是这样,那我师父呢,他现在在哪里?”
宫语神色恍惚。 楚妙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她,问:“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愿意承认呢?”
宫语也安静了下去。 她闭上了眼眸,整个身躯都颤栗了起来。 这一刻,世界变得无比安静,她能听见心跳,听见脉搏,听见血液在身体里的流动,听见发梢与衣裳摩挲的声音,同样,自己的心声也震耳欲聋。 没有别的答案了…… 楚妙说了,能贯连湛宫的剑只有一把,那就是它自己。 湛宫一直在林守溪手中。 林守溪…… 在三界村的时候,她就觉得,林守溪的身影很像她师父,声音语调、言谈方式都很像她师父,当一个人这么像她师父时,他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师父。 所以她以为林守溪是师父的转世。 但…… 原来从没有什么转世。 原来他一直是我师父。 宫语痴痴地坐着,慢慢地,她竟将那双修长玉腿缩回榻上,甚至一点点后退,挪到了床榻的角落里,双臂一环,将双膝抱住,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不,不对!”
宫语螓首轻摇,道:“我遇到师父还是三百年前……未来怎会影响当下,现在的他又怎会遇到过去的我,这,这根本不可能!这样的时空如何能够构建?”
“没什么不可能的。”
楚妙说:“你应该听过一个故事吧,有两个老农民在田地里想象着皇帝奢靡的生活,一个说,我想皇帝肯定天天吃白面馍吃到饱,另一个说,岂止如此啊,我想,皇帝下地肯定都用的金锄头。”
说到这里,楚妙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继续道:“很多人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主宰,它凌驾于众生之上,全知全能,造化一切。于是有人批驳,说你口中这个主宰可以创造出一个比它更强的存在么,若可以,那这个主宰不再是凌驾一切的强者,若不可以,又凭什么敢自称全知全能呢?许多人会被这样的说法唬住,但细细想来,这种凡人对神的想象,与农夫在田地里想皇帝的金锄头又有何区别呢?”
“我们哪怕臻至人神境,依旧是狭窄有限的,以狭隘的我们去窥伺无限的神,最终只能见到另一种狂妄自大的狭隘,你无法理解神怎么创造比祂更强的存在,也无法理解这样荒谬的时空为何能存在,但祂就是可以做到,就是可以存在,我们……无法理解神。”
说到这里,楚妙脸上的笑容也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落。 宫语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扯过被子,轻轻抱着,沉默了许久。 楚妙也沉默了很久。 半晌,楚妙终于主动开口: “这个赌约我赢了,对吗?”
“不。”
宫语咬着唇,说:“归根结底,这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你有什么证据呢?”
说到此处,楚妙复又笑了,她褪去鞋袜,也上了床,手脚并用地爬到宫语身边,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小语,我平时看你聪慧有城府,怎么一遇到你师父,就变笨了这么多,我真是越来越担心你了……” “你什么意思?”
宫语蹙眉。 楚妙的口吻让她想起了宫盈,那个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娘亲。 “林守溪有个徒弟叫小语,这件事小禾知道,映婵知道,慕师靖知道,我也知道……你猜,这个小语会是谁呢?”
楚妙伸出手指,点中了宫语的眉心。 宫语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也不动,许久才呆呆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我不知道?”
楚妙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他们相处这么久,但凡谁嘴巴稍稍漏一些,也早真相大白了,但他们偏偏谁也没说。 真是一对笨蛋啊…… 宫语再没有怀疑的理由了,她痴痴地抬手,触了触面颊,指尖微湿。她发现自己在哭,已泪流满面。 楚妙本想笑话两句,话到唇边却成了宽慰,她用袖子帮宫语擦拭着眼泪,然后轻轻拥住了她。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宫语埋在她的肩头,轻轻地问。 与林守溪相处的无数个瞬间在脑海中闪过。 过去,她就以为林守溪是师父的转世,她之所以没有告诉他,是因为害怕……她是他的师祖,她的徒儿楚映婵是他的师父兼情人,他又是自己师父……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将辈分与伦理砸了个稀烂。 她还没做好面对的准备,只想默默守护他成长。 但…… 但他不是转世啊,她又该如何面对呢? 她无法想象自己道出真相后的情景。 “要不我去将林守溪抓过来,你们聊聊?”
楚妙笑着问。 “别去!”
宫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下意识想要拒绝。 这样的反应在楚妙的意料之中。 楚妙轻轻揉着宫语的发,微笑着说:“三百多岁了,还这般哭哭啼啼的,和个孩子似的。”
“你之前找你女儿的时候,不也哭得昏天黑地的么,别当我不知道。”
宫语幽幽开口,将身子蜷得更紧。 “我……” 楚妙无言以对,只固执道:“你就是个孩子,你长大了,但始终有一部分的你停留在了七岁之前,那个你被痛苦、绝望、遗憾、悲伤所禁锢,没有办法长大,小语,你需要走出来。”
“怎么走出来?”
她问。 问题刚刚出口,宫语的心中已有了答案。 …… …… 小禾趴在床榻上,细嫩的腿儿悠哉悠哉地摆动着,她手上翻阅着神山邸报,正看得津津有味。 她看完了神女榜,兵器榜后,翻倒了神守山的那一栏,恰看到神守山今日在进行一个名为雪场论道的比试,这一比试历史悠久,每年冬天都会进行,不只是神守山的修士,其他身上的知名弟子也会受邀前往。 她想要怂恿林守溪去参加,然后看他打架,抬起头时,却发现林守溪正站在窗边,一脸担忧。 “你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小禾问。 “此处的雪是师祖心境的反映,今日风饕雪虐,极不寻常,我怕师祖出事。”
林守溪担忧道。 小禾轻轻点头,也露出了担忧之色。 今夜的雪的确反复无常。 “师尊大人有楚皇后照顾,应不会有什么事吧。”
小禾宽慰道。 林守溪嗯了一声。 他站在窗边看了很久。 直到半夜,雪才终于舒缓了下来。 他这才放心了些。 师祖既然没事了,楚妙为何不来找他呢,关于小语的消息到底又是什么呢? 林守溪悬着的心无法落下。 “你还在想你的小徒弟吗?”
小禾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异常,问。 “有点担心她。”
林守溪说。 “担心什么呀。”
小禾淡淡道:“按你的说法,你徒儿每天住在深宅大院里,有父母疼爱,有侍卫保护,我看啊,你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是她一年没见,早把你给忘了。”
“小语不会忘了我的。”
林守溪肯定地说。 小禾可没有被他们的师徒之情给感动。 她立刻想到了苏希影说的抓字游戏,反而气不打一处来,更觉林守溪禽兽不如。 林守溪关上窗户,正准备上榻睡觉时,小禾直接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不许上床!”
小禾冷冷道。 “为什么?”
林守溪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 “没有为什么,不许就是不许!”
小禾板着小脸,直接将神山邸报抓起,砸了过去。 林守溪接住了报纸,更觉无辜,问:“小禾,你该不会是在吃小语的醋吧?”
“没有!”
小禾虽只有说,却是有些心虚,耳根都红了。 “小禾别多想了,小语只有七岁,我哪怕再……”林守溪一边说着,一边去搂她的肩膀,想哄小禾开心。 “你也知道她只有七岁啊!”
小禾更恼。 林守溪愣住了,他不明白小禾为何如此。 我也没对小语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啊……林守溪心想。 “那我今晚睡哪?”
林守溪问。 “自己打铺盖睡。”
小禾指了指地面,又指了指柜子,示意他自己去拿毯子。 林守溪不从。 “你还愣着干嘛?”
小禾催促。 林守溪却直接强硬地往床上扑去。 “你,你干嘛……”小禾娇呼。 “你说我干嘛?”
林守溪反问。 床榻上,这对少年少女又打了起来,床榻被震个不停,床底下的烟尘都腾了起来,两人拿着枕头为剑,互相抡打着,打了个热火朝天,未等他们分出胜负,床先承受不住,轰然坍塌了。 两人斜坐在床榻的废墟里,面面相觑,开始互相指责到底是谁弄塌的这个床,他们谁也不服谁,于是又在地上缠打了起来。 打得面红耳赤,长发凌乱,衣衫不整。 清晨,楚妙进屋时,这对冤家夫妻还在战斗,楚妙看了一眼倒塌的床榻,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说了声‘你们年轻人可真激烈啊’后,连忙掩门。 “哎,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啊!”
小禾起身,追出去解释。 “小夫小妻之间做这样的事有什么害羞的?放心,我又不是你师尊那样的雏儿,怎会不懂?”
楚妙看着小禾急于辩解的脸,柔柔地笑着,也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将门一合。 小禾转过去,看着林守溪,问:“你怎么不帮着解释两句啊。”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洞房花烛夜是迟早的事。”
林守溪说。 “这,这不一样!”
小禾也说不出来哪不一样,但就是很生气,像只发怒的小白狮子。 “都怪你!”
小禾幽幽道。 “怪我什么?你不是也有罪吗?”
林守溪无辜地说。 “反正就是怪你!”
“你不要无理取闹。”
“谁无理取闹了?”
清晨,两人又扭打在了一起。 打完之后,两人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开始商量谁来收拾,商量着商量着,两人隐隐又有动手的欲望,这时,门又在身后打开了。 宫语立在门口,一袭雪裘,婷婷玉立,神色冷漠。 “你们在做什么?”
宫语冷淡地问。 林守溪与小禾不敢造次,一同开始打扫屋子。 打扫完屋子后,两人来到宫语面前,等待师尊大人的训话。 宫语不知是不是疲惫了,也没多说什么,她看向林守溪,话语恬淡地问:“听说我的徒孙也收了一位小徒儿?”
“嗯。”
林守溪点点头,坦然承认,道:“我那徒儿叫小语,是个很可爱的小丫头。”
“是么?”
宫语轻描淡写地点头,问:“那怎么没听你与为师说起过呢?”
“额,师祖……也没问过啊。”
林守溪无辜道。 说完这句话后,他觉得师祖好像有些生气,但他也不知道她在气什么。 总之,今日的宫语异常冷漠。 恢复了修为之后,道门楼主的身侧似又萦上了一层幂篱般的寒雾,林守溪觉得,那个央求着要饮酒,挑逗他,与他撒酒疯,被他惩罚得求饶的仙子似已一去不返……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拉远了。 “那见了小语,记得代我向她问好。”
宫语说。 “师祖不一同前去吗?”
林守溪说:“楚楚和慕姑娘都很想你的。”
“一群孽徒,有什么好看的?我回楼休息了。”
宫语淡淡说着,转身离去。 风雪吹落下来,雪景中,宫语背影清傲,腰肢纤细。 …… “你上次托我找你徒儿之后,我对这件事一直很上心,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帮你找到她了。”
前往神守山的路上,楚妙这样对林守溪说。 林守溪听到这里,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多谢皇后娘娘了。”
林守溪由衷道。 “嗯?皇后娘娘?”
楚妙淡笑。 “啊……岳母大人。”
林守溪回过神来,连忙改口。 “乖。”
楚妙笑了笑,道:“好好照顾我女儿啊,她看上去软,实际上性子硬得很,你若敢把她气回娘家,岳母大人可饶不了你。”
“我……我知道了。”
林守溪有些羞赧,他低下头,轻轻点了点。 小禾没在听他们说话,她想着小语,更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小妖精…… 是了,小女孩的教育要从小抓起,到时候自己一定要好好教导她,绝不能让小语成为楚映婵那样的大狐狸精! 想到这里,小禾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在楚妙的帮助下,仅仅两日的赶路,他们就抵达了神守山的附近。 没有立刻上山,楚妙先领着林守溪去见小语。 一年未与可爱的徒儿见面,林守溪也不由紧张了起来。 兜兜转转之后,楚妙领着他来到了一条宽敞的长街上,街道的尽头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府,一眼望去,就可以看到府中两座显眼的高楼,其中一座就是小剑楼。 楚妙早就打好了招呼,说要带客人来,所以她来时,守卫并无异色,只是恭敬行礼。 楚妙走进门去,停步,回身,见到林守溪停下了脚步,在门外犹豫不决。 “怎么了?近乡情怯了?”
小禾鼓着香腮,不悦地问。 “我……我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奇怪?”
“我也说不上来。”
林守溪摇了摇头。 “哼,拖泥带水扭扭捏捏,走,和我去见咱徒弟!”
小禾不屑地说,她直接豪气干云地抓住了林守溪的手,把他往这个深宅大院拉。 天空中飘着雪。 侍女们在宫院中来来往往。 林守溪凭着感觉向前走着。 一片宽阔的剑场前,林守溪停下了脚步,他向剑场望去,此时此刻,一群弟子正在剑场上列队整齐地练剑。 一日之计在于晨,弟子们不惧严寒,皆练得认真。 “小语……” 林守溪开口。 他的声音明明很轻,但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的缘故,人群中,一个少女蓦地回头,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 少女七八岁的模样,留着披肩的发,她穿着一身漂亮的襦裙,因为天寒的缘故,外面还罩着一件红色的棉衣裳,棉衣裳很长,长及膝盖,她这样裹着,更显娇小可爱,她睁着水灵灵的眸子,痴痴地看着来人,似在辨认什么。 风雪中,林守溪与她对视,寒风凛冽,谁也不觉冷。 良久。 “师,师父……” 少女轻声呢喃,眼泪流淌了出来。 哐当。 木剑落地。 在其他弟子震惊与疑惑的目光里,少女已将剑撇在了地上,她粉砌似的小腿飞快交错,朝着林守溪奔去,临近剑场边缘时,少女一个不稳,足下崴着,惊呼着向前跌去,林守溪已来到她身前,平静地将她扶住。 小语的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她抬起头,少年英俊秀美的脸映在了她的眼眸里,她痴痴看了会儿,一把抱住了师父的脖颈,委屈地哭了起来。 剑场上,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剑,望向了这对久别重逢,相互拥抱的师徒。 雪一直下着。 一如剑场上小语经久不散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