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经过一棵老树,才明白她在都圈子。那匹狼当然紧紧地跟着我们,不知道它是在等我们的火把燃尽,还是我们体内的能量燃尽。火把越来越短,火势越来越小,我的身体越抖越厉害,阿雪不断地发出低鸣安慰着我。月明星稀,风微微地吹过耳边,黑暗没有止境,绝望也没有止境。我是个不祥的孩子,给家人给族人带来灾难。除了母亲,没有人不希望我死,那么我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地求生?今天死在狼口,阿雪便会逃过一命,母亲会得伤心,也就一阵过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跟许盛业再生个孩子,岁月和忙碌会让她忘记伤忘记痛,她跟许盛业之间会有一个带着两个人的血缘的孩子做为纽带,他们会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人。他们会相亲相爱,他们会比现在幸福。我被这个念头激动着,停住了脚步。一阵风吹过,我打了个抖,心内越来越绝望。我何必这么执着地求生?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阵一阵地翻滚着,我感觉我脸颊的灼热,一阵阵汗冒出来。食肉的动物的嗅觉是很灵敏的,不仅阿雪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那匹狼隔着一段距离,也闻到猎物的气味越来越香甜。它竖起耳朵随时戒备着。“阿雪,我灭了火把,它会把我吃了,你赶紧走吧。我们俩只能逃出一个,总比都死在这里强。我就是活着回家又怎么样?不是人人都盼着我死吗?这么死,还能赢得族人们的一把同情之泪。”
我的声音很镇定。多年以后,我读到“从容就义”这四个字,就会想起那个深山之夜,小小年纪的我,面对死亡的威胁,忽然大彻大悟,就是这样的心境。我体内的能量与热情,我对生活的渴望与热情,跟手中的火把一样,越燃越低,已经临近冰点。我的脚步也越来越迟缓,阿雪却有条不紊地走着,根本不理会我要她逃生的诉求。她忽然停住,肚皮贴着地面再一次躬下身子——在山洞里,她要载我冲出洞口,用的就是这个动作。我迟疑着——是这样地死去,还是跟着阿雪继续没有希望的求生?只要火把一灭,那匹狼就会毫不迟疑地扑上来,用尖利的牙齿咬破我们颈间跳动的血管,扯裂我们的血肉,拖回家以飨妻儿。在它眼里,我们就像猎人箭下的野猪,甚至野猪身上的肉也比我要肥美些。也是在此时,那狼突然张开大嘴,对着我们发出一声嗥叫。月光下,它嘴里那尖利的牙齿露出寒光,我看看自己瘦弱的四肢,本能地上了阿雪的背,紧紧地抱住她的脖子。对死亡的恐惧,对一种残酷死亡方式的恐惧让我再一次从心里涌起求生欲。狐狸的皮毛是如此华丽温暖,这是人间最美好的所在之一,我一生不忘。手里的火把熄灭,变成一股青烟。我把那根木棍扔在一边。几乎与此同时,阿雪腾空而起,带着我飞跃。落地的时候,我忽然失去了力气,松开了抱着阿雪脖子的胳膊,人带着巨大惯性摔落在地,一阵钻心的疼痛让我昏死过去。如果在进入狼口之前先失去知觉,也好,死亡便没有那么恐怖。阿雪可以逃生,她会美丽地活下去,无忧无虑。母亲会再生一个孩子,许盛业不会再有被人耻笑的拖油瓶,也不会有妨克亲人的小妖怪,他会对母亲好一点,他们会过上幸福的日子。一切都将那么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