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州,泰安。 这座天下最为雄伟的巨城,依旧巍峨如旧,昼夜不落,门内世家鲜衣怒马,正当盛世,与那青冀等州之景,截然不同。 此时,太学宫中。 当世大儒郑修,在为门下弟子讲解经要之后,回到了那一间草屋居所。 他的手中,带着一封信件。 那是由得远在他州之地的弟子张巨鹿,遣人递交于他的。 推开木屋门扉,坐在案桌前的木凳上面。 披着简洁的灰衣,就如一普普通通老者一般的大儒郑修,拆开了这封信函。 【老师,见字如会面。】 【自求学泰安以来,至今已时隔数载,恩师教授之道,弟子时至如今仍不敢忘却。】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弟子足迹遍布数州之地,仍不忘初心,与老师交流大道之音,尤不绝于耳,只觉一如昨日一般。】 【时至如今,弟子已找寻到了欲求之大道,正在为此付诸实践,希望有朝一日,能亲眼见得那太平大世降临。】 【吾师不知可愿启程,前来与弟子共探太平大道?】 【弟子,张巨鹿留。】 灰衫文士看着这一道简短的信函,面上表情未有变化,有些默然不语。 太平道,大贤良师张巨鹿。 这个名号,就算如今远在泰安城中,他也已是听到过不止一次两次了。 良久后,郑修叹了口气,合上了手中的信封,边口中略微喃喃道: “聚信徒之众,布一十三州,你乃是为师亲自教出的弟子,你到底想做什么,为师就算最开始不清楚,但到了现在听闻你之事迹,我还能不知晓么?”
郑修抬头,望向那木屋之外,远方隐约露出的雄伟轮廓。 在那里,世代公卿、门阀大族的府邸云集,于最中心被众星捧月般拱卫的大炎宫,更是伫立了近四百年之久。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初次听闻,郑修便已知季秋志在苍生与社稷。 他本以为,这名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弟子,会登朝为官拜将封侯,甚至位列三公宰执天下。 但眼下来看,他却是选择了另一条路... 而这条路,郑修作为对季秋传道受业解惑的老师,别人看不明白,他却是能略微看出几分来。 自己这名弟子,隐有倾覆天下,再造乾坤之意图! 哪怕郑修仅仅只是猜测,但这其中透漏出的意思,却依然足以叫天下皆惊。 不过对此,郑修却没有什么激动反应。 他并未选择将太平道的底细,告知于大炎一朝。 其中缘由无人晓得,许是因大炎腐朽无能,已经叫这位注经立传的大儒彻底失望,又或许是因张巨鹿乃其弟子,所以不忍告发? 可能两者皆有,也有可能是都不沾边。 但不论是何缘由。 当这灰衫文士选择默不作声开始。 他所站边的选择,就已经是彻底表明了出来。 俯身于案桌之前,郑修提笔研墨,略略想了想,随即写下: “吾徒巨鹿,见字如会面。”
“你之志向,为师心中隐约已是晓得几分,然为师隐于太学宫中著书立传,志在开文脉万载光辉,因此不能与你同行,甚憾。”
“师者领弟子入门,剩下的路,皆由弟子自行探索,今日你既已入门,那后续的道路,当由你自己的意志为主。”
“你所行之方式太过凶险,作为师者,为师并不希望你这么去做,但这既是你自己的想法,那作为老师,自然不会相阻。”
“毕竟正所谓,千般妙法,一道难求。”
“如若你之后仍然继续坚定不移,百死不悔的走在这条路径之上,那么待到你大势将成之际,作为老师,” 写到这里,郑修微微一顿。 他抬头,看着一侧竹简之中堆积的儒脉五经,闭了闭眼,随即似乎决定了什么一样,缓缓落下了最后一笔: “为师,当为你后盾,替你大道...” “遮风挡雨!”
“太学宫,郑修留。”
... 此时,川蜀之地。 大炎天下一十三州,就属此地最为偏险,可谓是易守难攻,素有‘天府之国’的美誉。 如今天下疫灾旱灾遍及数州,隐隐还有蔓延的趋势,但偏偏居于山脉颇多,地势险要的川蜀之地,却是并未受到多少影响。 此时此地,是少有的能保证治下民生不受波及的地带。 而作为川蜀之地中,最负盛名的正一道,也并非像是外界其他隐世道脉一般,隐世不出,罕有人知。 正一道教主张陵,师承太华山太华真人,曾得太华真人一身本领,得授一卷太平经,于川蜀传道。 他以太平经记载的教义为基,于俗世红尘多有露面,弟子信徒经过长年累月的积累,已是遍布川蜀之境,就连川蜀刺史都对其略带恭敬,足以见其威望。 此时,正一道正一峰上。 受季秋派遣,于川蜀之地传道,顺带前来拜见张陵的陈败与何昭,已至这座连绵不绝,香火不断的山门之前。 二人皆是头戴黄巾,作道人打扮,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连绵道观,陈败先是吸了口气,眸中带着打量: “道兄,老师所言的这正一道,看着规模可不算小啊。”
“而且一路行来,我听这川蜀之地,多有百姓对于正一教主张陵赞不绝口,观其行事风格,与老师倒是颇为相似。”
“你说老师派我二人前来拜见,是否有引其为助力的意思?”
听到同伴开口,何昭轻轻摇头: “大贤良师吩咐,我等只管遵从。”
“至于如何打算,他老人家自有考量。”
“眼下你我已至正一道山门,还是上前报出家门,以求能够面见那位教主真容吧。”
“其他事宜,拜见之后再行定夺。”
说罢,两名黄巾道人同时上前,就欲向着那守山弟子通禀来历。 不过叫陈败与何昭没有预料到的是,这两名弟子在看到二人打扮后,当即先声而至: “两位道友,可是来自北境太平道?”
这一问,倒是让二人微微一愣,继而面面相觑之后,有些迟疑的共同答道: “阁下听说过我太平道的名声?”
一时间,无论是陈败还是何昭,都有些措手不及。 而那守山弟子听后,则是微微点头,随后对着周遭师门同道招了招手,示意完后便继续道: “那就是了。”
“我等奉张教主之令,凡见头戴黄巾,乃太平道弟子之辈,都要引其去往正殿,通传于他知晓。”
“眼下,算是将二位等来了。”
“快快请进!”
说完,这弟子就欲带路。 而陈败与何昭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到如此情景,因为秉承着季秋的嘱咐,也没有过多去想,便紧随其后。 此时山上,正一道正殿之中。 一头戴道冠,两缕半白发丝垂于鬓角,呈青年之貌的威严道人,缓缓于蒲团上睁开眼睛。 他看着面前的道尊法像,感受着山下的微微波动,片刻轻声自语道: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