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平阳县。 风停雨歇。 身披黄衣,头戴黄巾的太平门人,神色认真严谨,以灵气为引,不辞辛劳的遵从着季秋的嘱咐,将这一千多名平民的身体状况,都给仔细的检查了一遍。 有身怀重疫,未曾被灵雨根除者,被这些弟子以符箓之能,效仿其师长施展法术,也已尽数根治。 末了,随着民众之中传出的阵阵欢呼之声响起。 此地疫灾之祸,彻底根除! “呼...” 驻足良久,在看到苏仪等门人回禀之后,季秋眉心露出些许疲惫,终于松了口气。 “先生,你没事吧?”
一侧苏仪眼中露出担忧。 对此,季秋失笑一声,紧接着便道: “用这副表情看我做什么?”
“方才不和你说过了么,就算是你们全部累脱,先生我也不会有多少损耗。”
“偌大幽州地势广阔,更不知是否会有些郡县的情况,要比之这平阳县更加严重。”
“现在才不过只是开始而已,后面有的忙呢。”
拍了拍身子,季秋表情从容。 “好了,你们刚刚替着这些平民除去疫病时,有没有检测到可以吸引灵气之人?”
一个人是否身怀灵体,是否具备炼气资质,有着很多种检测方式。 但在眼下这个世界之中,季秋招收门徒的方式,只有两种。 一是以查阅人生轨迹的方式,去观看一个人未来的成就。 靠着这种方法,他大半年行医四方,在整个幽州境内筛选,所收下的比如苏仪等门人弟子,都可称得上是人杰之辈。 但这种方式也有局限,毕竟这芸芸众生,并不是有资质就能有机会成就功业的。 虽有天妒之资,却幼年横死,一生庸庸碌碌,就比如季秋亲自赐予名姓的张太平,谁又能说此子在炼气之道上,不算超凡天资? 终究还是时势造英雄而已。 季秋抬眼所见,这眼前一千余平民之中,无论男女老少,皆都会在不足一周内死去,所以观摩他们的轨迹,并不会有任何收获。 这个时候,就需要门下弟子前去检测了。 想要能修行炼气法,无疑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季秋以一双慧眼,踏遍大半幽州,也不过才收下了三十几名门徒而已。 这还是占了可以查阅人生轨迹的方便,不然真靠着一点一点寻觅,几乎和大海捞针般无异。 第二种嘛,就是以灵气去注入普通人的身躯之中,看看其到底能否与天地灵气产生亲和感。 只要能引动一丝,那就证明此人具有炼气之资。 可对于寻常之辈而言,有炼气资质还不够,还得有法。 常言道,法不可轻传。 此世各大道脉鲜少有履足尘世者,即使招揽门人弟子,也不会闲的没事来这凡俗一个一个去寻。 炼气修行,也需要资源与法,自己修行都尚且不够,哪方道脉又愿意去招收普通弟子? 除非天资横溢到了一定程度,比如上品灵体这等百年难见的资质,才会引得有些人震动。 不然大部分道脉,是不会轻易选择去收徒的。 但,季秋创立的太平道就不一样了。 他既然想要推翻这大炎朝廷,去重塑这片天地风貌,就不能与各方道脉世家一般,藏一家之言为私,以此巩固自身的地位。 若不传法众生,何来天下昌隆,何来众生如龙? 所以季秋一定要去招揽天资高,武道强,又有心性之辈,不然到了最后哪怕他再一次聚拢一十三州民众,怕也只是重蹈覆辙而已。 只要不成三境玉液还丹,在这大炎的龙运影响与诸多高手的围攻下,他也未必能是其对手。 可玉液还丹,亦或者武中圣者,却是早在四百年前,就已经近乎绝迹。 这片天地,疑似已经不能再支撑那种程度的强大存在诞生了。 就好像是,天地位格已经下降了一样。 其中具体干系,谁也不知为何。 思绪纷飞片刻,季秋复又轻声开口询问苏仪。 这弟子听后,也当即便心领神会。 这是在之前,他就已经嘱咐过门下弟子需要注意的事情。 眼下太平道根基尚浅,正是发展之时。 云游各地,正是招揽弟子的最好时机,哪怕能多找到一个苗子,也是一种幸事。 听到季秋的询问,苏仪轻轻点头,当即恭声道: “先生,这一千多人之中,确实有身怀灵体,有机缘接引灵气者。”
“你看。”
说完,苏仪抬手一指。 听完他所言,季秋抬了抬眉头。 本来不过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没想到此地竟然真能有身怀灵体之辈? 倒也算是意外收获。 要知道,模拟之时张巨鹿发起太平起义,麾下百万余信徒为之呼应,声势浩大波及一十三州时,其中也不过只有三百余名真正的修士而已。 至于剩下的所谓法师,不过只是持有太平符箓的门下门徒罢了,并无炼气之资。 要知道,那可是张巨鹿苦心积累足足近二十年。才招揽到的三百余名弟子! 由此可见,一名能够身怀灵体的门徒,到底究竟有多可贵。 每一人,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啊! 循着苏仪的指引,往着他所指向的地方望去,季秋抬头一看。 就见得一穿着破破烂烂的粗布衣,身上衣着脏兮兮的小丫头,正在怯怯的低着头,于人海茫茫间,毫不起眼。 并没有什么可以吸引人的地方,瘦的跟个竹竿一样。 季秋心想。 “把这孩子带过来。”
看着这毫不起眼的丫头,季秋倒是并没有在意她的外貌,只是跟着苏仪温和开口道。 见此,苏仪自然应下,随后便走了过去,对着那小丫头身畔的同门低语几句,就带着这小丫头,回到了季秋的身边。 “先生,这孩子我带来了。”
苏仪带着那小女孩走了过来,随后对着季秋低声回道。 这是个很怕生的小姑娘。 看着面前头戴黄巾的俊秀少年,看着他面上干净的笑容,跟在苏仪身边,本就瘦小怯怯的小女孩,一瞬间更加局促了。 她胡乱的背着双手,不知道该放在何处,染上黑色污垢的两只小手掌互相搅动着,可以看出此刻这小丫头的心中,并不平静。 蹲下身子,看着这孩子的模样,季秋温和一笑,并不在意,只是道: “别怕,孩子。”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家里可还有别人?”
他的声音似乎有着些许魔力。 让本来心情忐忑的小丫头,一瞬间就平息了不安的情绪。 看着眼前这双璀璨深邃的黑色眼眸,她抿了抿唇,弱弱回道: “我...我没有名字,以前阿婆都叫我小柳。”
“阿婆在一天前就闭眼了,他们说她已经死了。”
“哥哥...” “人死了,还可以活过来吗?”
小姑娘怯生生的,虽然面色脏兮兮的没有血色,但是那一双如琉璃般明净的眸子,却是极为澄澈。 季秋好像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经历如此乱相,仍能怀有这等眼神... 季秋心中不由有些沉重。 小柳看着季秋,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对此,少年轻轻摇了摇头,伸出手掌慢慢擦去了女孩脸上的污渍,随后带着些遗憾道: “人死万事空,死者是无法活过来的。”
“生者即是死者的寄托,你阿婆既已逝去,那小柳你自然要带着你阿婆的那份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我叫张巨鹿,你有修行我脉法门的机缘,未来也能和这些哥哥们一样,修成济世之能,去拯救这个濒临荒芜的世道。”
“怎么样,要随我前去修行么?”
摊开手掌,季秋本来干净的五指间,染上了些许潮湿的污垢。 但他并没在意,只是微笑抬头,看着眼前这名叫小柳的姑娘,指着那些太平门人对着她示意道。 小姑娘听着耳畔温和话语,看着少年手掌间的黑色污垢,张了张嘴。 她此刻有些茫然,眸子中带着些着急,好像是做错了事情一样。 小柳伸出两只小小的手掌,罔顾了季秋的话,并未作答,而是探了出去,想要将面前那张温和大手上覆盖的黑色污垢擦拭掉。 但却没想到刚一接触,就又将其染上了更多的黑色污垢。 一刹那,小女孩抿着唇,似乎是想起了自己身上的脏乱,变得更加不安了起来。 “对,对不起...” 捻着自己身上穿着的破烂布衣,小柳低声开口,有些不知所措。 见此,季秋微微一愣。 他看着这丫头眼底似乎浮现出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随即有些失笑的自嘲一声: “怪我。”
“我和你说这些,你又怎会懂呢?”
一声轻叹,季秋站起身子,摸了摸眼前女孩的脑袋。 “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你阿婆既已经去了,你这八九岁的孩子,在这世道上也难活下去。”
“我重申一下我的话。”
“孩子,你愿意和我走么?”
这次季秋的话,小柳听懂了。 她昂头,看着眼前的少年,似乎是在疑惑。 那些大人们,和他好像不太一样。 事实上,自从被驱赶到了这聚集地里后,她已经饿了整整两天了。 最后一块被阿婆藏起来的粗糙饼子,也在阿婆饿病交加的时候,让予了自己。 那块饼子她吃了,所以她还勉强活着,而阿婆则是彻底没了气息。 一直以来饱受冷眼,只感到人世间恶意的小姑娘,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对她这么好的人。 除了阿婆,可阿婆已经去了。 于是她捏了捏拳头,沉默良久后,终于克服了心中的彷徨。 直觉告诉她,这可能是她此生需要去做的,最重要的决定。 眼前这道身影,在方才被好多好多大人们顶礼膜拜,小柳不知道这其中代表的意义。 但是她依稀觉得,眼前这个很好看的大哥哥,应该是一个和阿婆一样的好人吧。 “我...我想和哥哥走。”
“好好,活着。”
她咽了咽喉咙,郑重的小声道。 随后,就见得了眼前的少年露出了温暖的笑意。 经年以后,这道笑容,哪怕时过境迁,历经岁月洗礼,她也依旧不曾、不敢忘却。 这个名叫张巨鹿的人,在今天做下的一个小小决定。 却如冰雪消融般,改变了她往后的漫长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