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电话之后,周云峰提上从县里买的正品行货,一路来到老支书赵炼钢的家门口,老太太正在院子里喂鸡。
“大娘,老主任在家不?”“哎哟,周书记来了,快进来,他在里头做饭呢!”
老太太忙把剁碎的青菜一股脑的倒进鸡窝里的木盆子,见周云峰手里拎着东西,手在衣服上擦拭两下忙小跑过来迎接。
“周书记,你这是……” 周云峰常来赵炼钢家里吃饭,所以今天提着这么多东西有点不寻常。 “哦,大娘,这些是给小亮和小雪买的糖果,还有一些治疗风湿的药酒,老支书常年在山里边奔波,有了这东西,阴雨天就舒坦了,呵呵!”老太太感恩戴德,忙说道:“还没吃饭吧,你先进去坐着,我去宰只鸡,” “诶,大娘,不用破费了。”
在农村人眼里,鸡鸭是待客的最高礼节,也是非常奢侈的菜肴,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宰杀。
“进去进去,一会儿就好。”老太太手脚麻利,说着已经钻进鸡窝抓鸡去了。 周云峰心里很暖,这些年待在稼沟村,老支书没少关照他,这老头除了胆子小,怕惹事,其它方面真没得说,村里人都感念老主任的好。 这临走之前,得给老主任好好喝一杯。 傍晚,一伙人围坐在门口陈旧的木桌子吃饭,小亮和小雪是赵炼钢的孙子孙女,儿子和儿媳妇常年在南方打工,全拖给他们二老照顾。 一桌子的地道美食,赵炼钢开了一瓶北大仓,往周云峰杯子里倒满,干瘪的脸上透着沧桑: “小周,我知道你不喝酒,这酒好入口,今天无论如何跟我喝两杯。”
“行!”
酒过三巡,赵炼钢脸上红润,勾起了往事,笑得有些迷离: “你当初刚来我们村的时候,都以为你是来镀金的,你还记不记得,那天谁陪你来的?”
“记得!是我老丈人。”
周云峰端着酒杯,眼神里透着锋利。
那天魏长林开车送他到村口,还特地嘱咐赵炼钢,要好好关照他。那一天起,周云峰就开始做着飞上枝头,逆天改命的美梦。 可惜,那终究是个梦。 “对,你不是第一个来我们村镀金的,你说怪不怪,这越穷的村,越多官少爷来这里凑热闹,呵呵呵……”赵炼钢痛快地闷一杯子下去,孙女小雪忙过来劝说: “爷爷别喝了,你脸都红成啥样了?”赵炼钢哀求着:“就今晚,跟你云峰叔叔喝一回,好不好?”
小雪嘟着嘴,勉强同意。 赵炼钢吸了吸鼻涕,拍一拍周云峰肩膀:“但是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待四年,其他人待三个月,最长不过半年。”
赵炼钢摇头,替周云峰感到不公平。 周云峰苦笑两声:“老主任,我得走了。我今天来,是跟你道别的。”
赵炼钢听到这番话,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周云峰:“你说的是真的?”
“恩,县委准备把我借调过去。”
“哎呀呀!”
赵炼钢激动得直拍大腿,比自己升官还激动。
“好,你这匹千里马总算是遇到伯乐咯。我早就知道,这个小山沟困不住你。 ” “老主任,我有空会回来看你的。”周云峰心里边有许多的不舍。 赵炼钢托着他的肩膀,低声说道:“做官和做人一样,不能忘了初心。”
“知道!”
周云峰恭敬地朝他敬酒。
两人喝得差不多,周云峰准备起身回村委会宿舍收拾东西,李丁旺这遭瘟的东西正好赶过来。 李丁旺嬉皮笑脸地进门: “小周啊,我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你在炼钢家里吃饭,怎么电话也不接,短信不回啊?”李丁旺是个自来熟,一进门就毫不客气坐下。 赵炼钢忙去拿碗筷:“我家里今天是有喜事儿啊,小周来,李书记也来,嘿嘿嘿!”
李丁旺笑容逐渐消散,看着周云峰问道: “小周啊,明天就要去县委了,这好歹也让我们给你举办个欢送会嘛,高低你也是咱们北桥乡出去的,传出去还以为我们不讲革命友谊。”
周云峰夹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今晚是我在稼沟村最后一天,想跟老主任叙叙旧。跟你有什么话说吗?”
“这……” 李丁旺砸吧嘴,心说小子你别狂,到了县委自然有人收拾你。 “去,隔壁家玩去。”
屋子里边气氛逐渐压迫,赵炼钢赶紧把小亮和小雪赶出去,而他自己则是坐在木椅子上双掌夹在膝盖中间。
眼见周云峰不给自己台阶下,李丁旺手足无措地吃几口剩菜。 “李书记,有什么事儿直说,跟我就别弯弯绕了。”李丁旺直接开门见山:“小周,许书记有没有说,把你调到哪个部门?”
周云峰夹起一条折耳根丢进嘴里,鼻孔里都是嗤笑:“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
“不是……我在县委熟人多,以后能照顾照顾你。那可是县委,千万别踩错雷。你可是北桥乡出去的,出了岔子不是给我们乡里抹黑嘛?”
李丁旺表面上为周云峰和北桥乡着想,实际上是想套他的话。 可傻子都听得出他没憋着好屁。 “咳咳,小周,你明天一大早就得去县委,赶紧回宿舍休息。”
赵炼钢干咳两声,想帮周云峰解围。 李丁旺一脸仇视看着赵炼钢。 周云峰把杯子里的酒喝干净,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 “李书记,你放心,我出去外边,绝对不会提‘北桥乡’这三个字。因为这地方在您的英明领导之下,民风淳朴、法制清明,我怎么能给您脸上抹黑呢?”
周云峰边说边用眼角余光看向张瘸子。 李丁旺的脸色越发难看。 “走了,老主任。”
“我送送你。”
饭桌上,独留李丁旺一个人极为难堪。 走到院子外边的路上,赵炼钢提醒道:“李书记是来套你的话呢,我估计你在县委也不见得能安心做事啊!”
“到哪儿都一样,骑驴看唱本吧!”
周云峰随后问赵炼钢:
“老主任,村里的贫困户补贴申请,都交上去了吗?”“还在村委会呢,怎么了?”
“没事儿,明天临走之前啊,我准备干件事儿。”
赵炼钢一脸担忧看着周云峰:“你要干嘛?你拍拍屁走就行了,何必再惹一身骚?”
周云峰戳着自己想心窝子:“有些事情我要是不干,晚上睡不着觉。”
赵炼钢挠一挠白色稀疏的头发,蹲在地上抽烟,眼神迷离。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云峰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第二天一早,天变刚刚翻起鱼肚白,村委会的话筒传来“噗噗噗”几声响动,伴随着晨雾,一道充满磁性的声音在稼沟村传开: “乡亲们,我是稼沟村的驻村书记周云峰,从今天开始,我在基层的工作就圆满结束了。跟大家道个别。同时呢,汇报一下咱们村贫困户低保的事情。全村申报的有95个贫困户,现在从我手里通过的有81户。”
“还是那句话,国家不会抛弃任何一位有困难的人民,精准扶贫,共奔富裕路,这是国家的政策。”
“但是绝对不允许有人小野猴冒充孙大圣,凡是想要欺骗国家低保的,一律不给通过。”
…… 喇叭将周云峰的声音传到村子里的各个角落,他们有的人跳着尿桶准备到田里浇菜,有的则是提着猪食往猪圈里走,还有的坐在村口的大树底下闲聊。 这时几辆摩托车突突突朝着村委会奔袭而来,车上都是杀马特造型的无业青年,手里提了根棍子,围堵在村委会门口。 周云峰昨晚已经收拾完东西,东西不多,拖上行李箱,背上搭个双肩包就能上路。 而堵在门口的人当中,为首的就是张瘸子,他们大部分都是这一次假冒贫困户的家庭。 张瘸子一脸怒不可遏地瞪着周云峰: “他奶奶的,姓周的你个王八蛋,临走了还要断老子财路,跟你没完。”
张瘸子手上没拿东西,他身材是一群人中最矮的,但是气势到位,十足的凶悍模样,一般人真的会被他吓到。 可周云峰不吃这套,目光冷厉往前直走。 “弟兄们,姓周的断咱们财路,不能放过他。”
张瘸子擅长煽风点火,自己不动手,但是几个手底下的混子可就没那么沉得住气了,其中一个黄毛山玛特,提着棍子上来就要跟周云峰火拼。 啪! 可还没走到身前,就被周云峰一巴掌抽懵。 “赵铁柱,你他妈忘恩负义的东西,去年山上水库决堤,你们家首当其冲,是谁冒死把你爸背出来的。”
周云峰怒吼着:“是我。”
赵铁柱捂着脸颊,十七八岁的叛逆少年羞愧得低下头。 周云峰环视周围,语重心长说道:“在场的人,你们谁的家里我没去过?谁的家里我没帮过?你们摸着良心问问,你们够资格领低保吗?你们就甘愿被张瘸子当枪使。”
周云峰的一番话,如同冷水浇灌到他们头顶,刚才的头脑发热一下子恢复冷静。 眼看其他人都已经被镇住,只剩下一个难搞的张瘸子。 他缓缓靠近,仗着身高优势,对张瘸子形成压制。 “周书记,够狠的呀,明摆着就是冲我来的呗!”
“对,我就是专门搞你,你能耐我何?”
张瘸子不忿骂道:“姓周的,给你面子,叫你一声周书记,不给你面子直接把你埋咯信不信?”
”
“那你得说到做到,要是弄不死我,麻烦事儿可不少。”“麻烦事儿?你还敢给老子找麻烦不成?”
张瘸子在稼沟村横惯了,他二舅又是乡党委书记,自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周云峰凑上前,冷笑着看向他:“张瘸子,你老婆那间小卖铺,生意不错啊!”“嘿嘿,怎么着?眼馋呢?”
稼沟村距离县城的超市很远,作为全村唯一的小卖铺,生意火得一塌糊涂,财米油盐,还有烟酒礼品什么的,都得从他那儿买,以前倒也有人想开一家跟他竞争,都被张瘸子搅黄了。 周云飞漫不经心地看向村口的方向:“哟,来了,看见那辆公务车了吗?”
村委会地势高,能够俯瞰全村,周云峰手掌抵在额头位置,做了个猴子望月的手势。 “公务车?你吓唬谁呢?老子不犯法,怕个球。”
张瘸子一脸不带怕的模样。 不过这时候旁边的赵铁柱眼神更好,觉着不太对劲,着急麻慌地说道:“瘸哥,那车好像是奔着你们家小卖铺去的。”
张瘸子瞳孔一缩,惊恐地盯着周云峰。 该不会是食品卫生部门下来检查吧? 他们家小卖铺因为贪图利润,拿货都是一些杂牌假货。 什么雷碧、可日可乐、六个核弹、立口洗衣粉、王老古、霸工洗发水、舒服挂香皂,农村人没有分辨能力,也不挑剔,买东西就图个便宜。 这些东西在农村遍地都是,上头只不过是懒得管,但并不代表农村就是法外之地。 工商部门要是真的下来督查,那直接一棒子就能给你打死。 昨晚上周云峰从县委回来之后,就立刻给工商部门打了一个投诉电话,没想到跟进速度还挺快。 “周云峰,你他娘的敢整老子,你等着,老子不弄死你就不信张。”
张瘸子火烧屁股似的,跳上摩托车往村口飞奔。 周云峰嘴角一扬,拖着行李箱往村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