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念听到自己不正常的嘈杂心跳,在胸腔内震颤。
混杂着烦躁、怒意、还有某些不知名的东西,几乎要掀翻他貌似还温情克制的外表。 情绪已经有些失控的萧念,这次没有再给郁雪融躲避的余地。 萧念状似柔情地俯身。 接着,他扣住住郁雪融的腰,近乎强制地拉近了郁雪融和他之间的距离,也将身后方向宾客们的视线挡住大半。 萧念俯身在郁雪融耳侧,尽力压抑住有些失控的情绪,低声道:“浮灵,你不要胡闹,婚宴之上,怎可轻言反悔?”郁雪融试图用力去推拒萧念,但很快发现这只是徒劳。 于是只能无奈开口说:“萧道长,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你当年在浮灵地渊下救了我,虽然后来又擅自取走我的灵丹,换给了别人。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要取走这灵丹我自然无话可说,也算是还清了萧道长的恩情。 如今我只想解除婚约,从此你我两不相欠,各自安好。”
郁雪融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尽快和萧念划清界限。 但他越是这般无所谓,萧念的心情就越是烦躁——就好像他的愧疚,他的怜爱,还有他不惜和家中闹得不愉快,也要举行的这场婚事,只是他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止不住的议论和别样眼神,更加剧了萧念的心神不宁。 在场的这些宾客之中,大多与萧念较为相熟,自然也早就对他有个曾身受重伤,后来奇迹般好转的青梅竹马有所耳闻。 从寥寥数语中,已经足以让很多人想到,萧念取走灵丹,大概就是为了给那位青梅竹马治伤。 其实对于仙道中人来说,原本但是取了妖类灵丹并非什么大事,每年特意到北荒狩猎妖族的世家门派也不在少数。 只不过,这小妖如今不管怎么说也是萧念的未婚道侣,做出这种事情多少让人有些咋舌。 或许大多数人碍于萧家和南明宗的关系,不会在明面上说什么。毕竟就算心中觉得不舒服,萧家也是南境最大的世家,谁也不会为了一只不熟悉的小妖和萧家过不去。 但是,也一定会有人在私下里嗤之以鼻,觉得与萧念往常展现出来的形象大相径庭,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谦谦君子。 “如果我不答应退婚呢?”
萧念似乎铁了心要将这场婚宴继续下去,但郁雪融只想离开。
一时间,局面似乎僵持在了原地,众人议论纷纷,却也没人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发出几声惊呼,打破了场面上的僵局。 紧接着,整座凌霄峰上都落下了一片巨大的影子,让原本明媚的天气都瞬间黯淡了几分。 所有人都抬头向天空上望去,连郁雪融也不例外。 不知何时,一艘遮天蔽日的金色仙舟,仿佛游走在天空中的巨鲸般,缓缓下潜,停靠在了凌霄峰的最高平台处。 一时间,整座凌霄峰在这般庞然巨物的映衬下,竟更像是花园里的一座景观假山。 这座仙舟的存在实在是太过震撼,那种似乎将天幕都能遮蔽的压迫感,几乎不需要任何说明,在所有人看到它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它来自何处。 那是上重天第一仙门,蓬莱仙山所独有的鎏云舟。 在鎏云舟完全将降落完成的时候,在它巨大的压迫力影响下,萧念甚至不由自主放松了禁锢郁雪融的力道。 趁着萧念分心,郁雪融试图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离得越远越好。 因为他差不多猜到,这艘从蓬莱仙山而来的鎏金舟,大概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萧念的那位白月光,月辞镜回来了。 预知梦中白月光抢亲的戏份即将上演,郁雪融可不想直接卷入他们表演爱恨情仇的现场。 但郁雪融想从萧念身边逃走的想法,很快就以失败告终。虽然他推开了萧念的手臂,但郁雪融刚迈出半步,就又被萧念扣住手腕,拉回了身边。 “浮灵,不许走。”萧念一字一顿的说,“我不会答应退婚的事。”
郁雪融有点气恼,又很是无奈。 萧念答应与他成婚,应该大部分是因为愧疚,以及在明白不可能和月辞镜在一起之后的退而求其次。 要说其中真有多少真心,郁雪融是不信的。 结果到了现在,萧念却要开始表现他的深情吗? 别逗了,郁雪融都看到那鎏云舟的阶梯缓缓降下,而月辞镜一袭雅致白衣,姿容姝丽,正从鎏金舟阶梯上款步而下,像一只清贵而矜傲的天鹅。 众人的视线朝月辞镜聚拢过来。 毕竟刚才大家都纷纷猜测了有关这位萧念白月光的故事,此刻有些没有见过月辞镜的客人自然兴趣十足,想看看这位能让萧念愧对未婚道侣的白月光,究竟长成什么国色天香的模样。 结果嘛……却似乎有些不尽人意。 这位白月光虽然也清雅高贵,但美则美矣,却也不足以让在场众人惊艳。 或许是因为先见过了萧念的那位病美人未婚道侣,似雪拥花,既清又艳,实在是令人恨不得捧在心尖上疼爱。所以此刻再看其它美人,也都觉得黯然失色。 萧念的眼神也落在了月辞镜身上,眼中有惊也有喜,但也不由自主地添上几分黯然。 但即使如此,他依然紧扣着郁雪融的手腕,不肯放开。 如果说郁雪融之前是气恼和无奈,那么现在他就只想骂萧念,这人到底是有什么大病?就非要郁雪融在这儿给他们当爱情的垫脚石不可吗? 眼看着月辞镜下了鎏金舟,越走越近,郁雪融挣脱不了,只好开始努力降低存在感,假装自己只是个背景板。 背景板也比垫脚石要好,毕竟当背景板只是没存在感,而当垫脚石要命。 “念哥,好久不见。”
月辞镜站在那里,轻声唤萧念的亲昵称呼。
萧念被这一声熟悉的轻唤乱了心神,片刻后才收拾好情绪,回道:“辞镜,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的伤势可完全好了吗?”“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过我听到你成婚的消息就急着赶回来……”月辞镜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以自己的身份这么说有些不合适。 于是他赶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们自幼青梅竹马,是除开亲人外最重要的人,你要成婚却为何故意瞒着我?”
但月辞镜这话说出口,却总给人一种看似解释,实则强调他与萧念关系很特殊的感觉。 尤其说完这话,月辞镜似乎还故意看了郁雪融一眼。 郁雪融当然看出了月辞镜那点心思,无非是借着青梅竹马的身份炫耀示威,但他并不想理会。 毕竟这和准备当咸鱼的他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就算这对青梅竹马宣布当场私奔,那和郁雪融也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故意瞒着,只是……你在蓬莱休养,不方便告知于你。”
萧念悄然叹息,看到月辞镜身后那遮天蔽日的鎏云舟,不免有几分黯然。
月辞镜在自己的成婚之日匆匆赶了回来,可是那又如何呢?他的联姻对象不是自己,而是那蓬莱仙山之上,九重金阙之中的龙尊。 甚至不需要龙尊亲自前来,光是一艘鎏云舟停靠在面前,萧念就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感。 不愧是如今的仙道之主,龙尊沉壁。 即使萧念从来都是旁人眼中的天之骄子,相比起来也难免显得平淡无奇。恐怕连月辞镜自己,也不敢直接地对龙尊有所悖逆。 “念哥,我……”月辞镜看向萧念,眼神如泣如诉,虽然什么都没说,却足以让人更加心疼。 一切都和郁雪融梦中的场景相差无几,唯一的不同是,郁雪融被萧念扣住手腕揽在身旁,以至于月辞镜似乎没办法和梦中一样,直接晕倒“意外”扑进萧念怀中。 就在月辞镜和萧念无言对视之时,后方的鎏云舟上,再次走下了一个人。 那是个束着马尾,身形高挑的冷峻青年,暗金面具几乎遮住了整张脸,于是那双蓝色的眼睛便格外引人注意。 沉静得如同没有波澜的湖面。 郁雪融虽然不认得他,但认得他脸上的暗金面具——那是龙尊座下仅有四位的执令使,所特有的东西。 执令使也是专程为了送月辞镜回来的吗?许多人都不由咋舌。 月辞镜看起来倒是对此颇为受用,正准备拉着那位执令使向萧念介绍,他道:“念哥,就是这位执令使一路护送我回来,多亏他照顾。”然而出乎月辞镜的意料,执令使却不太留情面地挡开了月辞镜的手。 “并非如此,我此来另有要事。”
执令使的声音意外带着些少年气,听上去比他的样貌小一些,语气确是沉静平稳,颇有些少年老成的意味。
月辞镜的神情立刻有些僵住。 他性子向来矜傲,往日若是有人如此直接让他难堪,他绝对不会让对方好过。 但今日在他面前的从九重金阙来的执令使,月辞镜也只能压住情绪,勉强笑着以掩饰尴尬。 执令使看了月辞镜一眼,不再理会。而是将目光转向另一侧,朝着萧念和郁雪融的方向,说道:“尊上令我带一件贺礼前来。”执令使取出一只饰金雕玉的精致匣子,奉于掌中。 此话一出,萧念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错愕,连月辞镜也愣住了。 龙尊为什么会特地给萧念的婚宴送上一份贺礼?他和萧念的关系,只能说是没有太多关系,二人甚至都未曾谋面。 萧念看向面前的月辞镜,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或许作为仙道之主的龙尊,没有特意向萧念送上贺礼的理由。但如果作为月辞镜联姻对象……那么借此机会对萧念名为贺喜,实则敲打,以此警告他不要越线,恪守本分,似乎就合理了起来。 另一边,月辞镜也差不多得出了这个,在他看来最合情理的解释。 但与萧念黯然的情绪有所不同,月辞镜此刻除开紧张之外,心中还有几分不断翻腾上来的窃喜。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说明虽然那位龙尊大多数时候表现得有些漫不经心,但其实对自己还是相当在乎的吧?毕竟这种不太符合常理的举动,实在是像极了在为他吃醋。 那几分压抑不住的喜悦,不巧被注意力一直落在月辞镜身上的萧念,收于眼底。 萧念攥紧了手指,心中从错愕到不可置信,最后也只能克制地缓缓压下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他从少年时开始,对月辞镜的那份爱慕,时至今日,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似乎都已经输了。 不过也是,萧念心中自嘲,谁又能说月辞镜的选择有错呢?他终究是要成为龙尊的枕边人,而不是与萧念永结同心。 萧念也不可能真的做到赌上所有一切,与蓬莱仙山为敌。 最后,萧念垂下眼眸。 幸好,他还有浮灵。 虽然他确实做过一些对不起浮灵的事情,但他往后一定会千百倍的补偿回来。浮灵是那样的敬仰和恋慕于他,只要他认真道歉和补偿,一定不会真的离开他。 萧念定了定神,平复好刚才的一系列情绪,恭敬有礼地向执令使道:“有劳龙尊挂心在下的婚事,贺礼我一定会好好保存。”
执令使看了萧念一眼,却并没有让他接过那精致木匣。 “不,尊上特意叮嘱,这贺礼不能萧道长来接。必须要亲手直接交到今日另一位新人手上。”
执令使说完这话,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向一直没怎么出声的郁雪融,双手奉上了这件来自龙尊的贵重礼物。 这简直让现场所有人都险些惊掉下巴。 与其它人越发震惊和疑惑的情绪有所不同,月辞镜在此刻,心中却不由升起了怒火与嫉妒。 他回来之前自然知道,要与萧念成亲的不过是个资质浅薄的无名小妖。但月辞镜从来也没把这小妖放在眼里过——他也配和自己比吗? 就算暂时得了萧念几分目光又如何?到时候只要自己一句话,萧念马上就会和这小妖断得干干净净。 从一回到南明宗开始,月辞镜就在故意把他当做空气,晾在一旁。 可月辞镜怎么也没想到,这“空气”现在不仅成了所有人视线的中心。居然还得到了,连月辞镜自己都没能从龙尊那里得到过的贵重礼物。 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卑贱妖类,他凭什么? 月辞镜狠狠看向郁雪融,表面上还极力维持着他矜贵的样子,却依旧忍不住暗自咬碎了牙。 一直情绪比较稳定的郁雪融,这下也直接懵了。 如果说龙尊给萧念送上贺礼,还勉强能找到个争风吃醋、敲打情敌的理由,那现在说这东西是专门送给郁雪融的,就真的是完全无法解释。 要说一点都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郁雪融趁机挣脱萧念握着他的手,这次碍于执令使的面子,萧念也只好暂且放开他。 带着困惑,郁雪融从执令使手中接过那精致的木匣。 木匣入手微凉,似乎是某种特殊的木质。郁雪融打开匣子的铸金锁扣之时,立刻有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掠过他的鼻尖。 匣子里放着一条色泽如同淡金珠光般梦幻,由极其少见的金锦鲛绡所制造而成发带。 发带? 见到如此华美珍贵的礼物,郁雪融面上却并没有高兴的表情,反而是皱起了眉。 对于陌生人来说,这件“贺礼”似乎显得有些过于亲近了。 还是说……郁雪融似乎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难道在他失去的那些记忆里,曾经与这位居于蓬莱九重金阙之上的龙尊,有过一些交集? 郁雪融刚想到这里,还没来得及深究,忽然胸口传来一阵疼痛。 与此同时,木匣里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似乎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种冷而淡的香气,像是一夜大雪过后,从桦树林间簌簌落下的积雪气息。 冷冽得让人越发清醒。 郁雪融感觉到心口有什么东西似乎被逼了出来,伴随着胸腔里一阵奇怪的恶心感,他尝到喉咙里泛上来的腥甜,瞬间一口混合着异常甜腻味道的血,从郁雪融口中吐了出来。 “浮灵,你怎么了?”
萧念这次倒是很快回过神,抬手想去扶郁雪融。
但没想到,刚吐完血的郁雪融竟然一把推开了他。 “别碰我。”郁雪融此刻看向萧念的眼神,可以算得上是冷漠。
他擦掉唇角被溅上的血迹,那种不正常的甜腻混着血液本身的腥味,令人毛骨悚然。 郁雪融看向地上那滩颜色稍浅的血,只见其中,竟然有一只胭脂色的小虫,似是刚刚死去不久。 今天不知道已经被震惊了多少次的满座宾客,这会儿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再次惊动,朝郁雪融的方向边围拢过来。 有几个眼尖的修士看到血中的胭脂虫子,好像认出来了那是什么,却是欲言又止,小声嘀咕道:“这东西,怎么像是……一种蛊虫?”就在少数几人暗自交换眼神,好像刻意在掩盖什么不方便明说之事时,那位冷峻的执令使却直接俯身,用两指将已经死去的胭脂蛊虫拾起。 执令使难得突然笑了一声,却是一声极轻的冷笑。 “钟情蛊,没想到南明宗里,也会有人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许多人都不禁向萧念投去了异样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