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桑芜没理会萧寒松似笑非笑的眼神,手肘支在膝盖上撑着下颚,歪着脑袋看着那群人边走边叫骂。
一行四十多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不过,看样子他们起码有一半的人没能摘到薄荷。 邱桑芜和萧寒松离开的时候柳盛便叫人将那片薄荷全摘了,连周围都扫荡了一遍,他们能摘到才有鬼了! 陈贵一行人过去的时候,那薄荷丛只剩下一些薄荷根茎和上面挂着的几片焉了吧唧的薄荷叶,上半截最新鲜的部分已经被人摘光了。 一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光秃秃的薄荷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一刻便向着那薄荷丛蜂拥而上,风卷残云,连草根都没留下。 前面的人将薄荷连根拔起,后面的人只能盯着一片荒土傻眼。 陈贵将包袱里塞得满满当当,手上也没空着,抱了满满一怀,没摘到薄荷的人看着眼红,让他分些出来,陈贵舍不得,抱着薄荷根茎往回跑,后面一群人只能一路骂骂咧咧地追。 这也是为什么邱桑芜他们看到一群人你推我搡着回来的原因。 “看他们的样子怕是要闹一会儿了”邱桑芜歪着脑袋看他们吵架看得津津有味。 带着热意的气流将她汗湿贴在脸颊上的碎发蒸干了,随着风浪轻轻摆动。 邱桑芜收回目光,斜眼扫着立在一旁的萧寒松,杏眼调皮地眨了一下:“哥哥,你要不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回头等他们吵完了还得赶路呢!”萧寒松没有亲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虽有不少,但也没人真心叫他一声哥哥的,邱桑芜这一声甜甜的“哥哥”叫得他半响回不过神来,心里头酥酥麻麻的,暖洋洋的。 想着她之前擦伤的手心,萧寒松只觉有些闹心,又懊恼自己太过冲动。 瞧着眼前的人在发呆,邱桑芜歪了歪头:“嗯?小哥哥?”
甜糯的声音将萧寒松惊得回了神,握着拳头捂唇干咳一声,乱糟糟的头发下耳根子微微泛红。 看了眼吵闹的人群,又看了眼坐在树荫下的邱桑芜,温润的眼瞳有些躲闪:“你离他们远些,别跑去凑热闹!”
“嗯哼!”
邱桑芜仰着脸,目光皎洁:“放心吧!我可不傻。”
陈贵与众人争执的时间不短,邱桑芜搂着邱呈言小小打了个盹儿那边才安静下来。 看着小孩儿干涩的嘴唇,邱桑芜将水囊最后一点水让他喝了。 这会儿过了正午有一段时间了,但林子里依旧闷热得厉害,打个盹儿的时间身上就湿了一片。 伸手扯着衣裳领口扇了扇风,邱桑芜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抓了抓,抓成了一个蓬松凌乱的丸子头,用脏兮兮的发带固定在脑袋上。 左右瞧了瞧,人群似乎也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毕竟这里离野子岭入口太近,他们怕待久了那群北漠士兵又折回来,况且这附近没水没食物,他们许多人已经没有吃的了,需要赶紧找到水源才行。 邱桑芜也饿,但这会儿她不敢将柳盛给她的烙饼拿出来吃。 邱桑芜的视线落在人群里,那些男人热得受不住,脱了衣裳光着膀子在煽风,看他们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淤青,估计是抢薄荷的时候打的。 邱桑芜在人群里寻找之前带头滋事的陈贵,终于在人群最后瞧见了他。 陈贵这会儿没之前神气了,脸上身上全是淤青和爪痕,要死不活地躺在树荫下,包袱散乱落在一旁,看样子是被众人围攻了,他抢的薄荷一片叶子也没留下,全让围攻的人抢走了。 邱桑芜轻“啧”了一声,正要移开视线,那陈贵忽地抬起头,阴狠充血的目光与邱桑芜对上,心中猛一个“咯噔”,背后起了一层凉飕飕的寒气。 他这是盯上她了?她又没打他也没抢他薄荷叶,干什么盯着她啊?难不成他这是柿子挑软的捏? 邱桑芜微微颦眉,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一边给邱呈言拢着散乱的头发一边心里打着小算盘。 看来她得小心些,之后还是尽量不要离开人群太远,这陈贵一副小人相,指不定会在什么时候阴她。 收拾好邱呈言,人群已经开始向北走,邱桑芜瞟了眼人群最后脸色阴沉的陈贵,拉着邱呈言挤到人群中间去了。 远离危险,人人有责! ………………………… “大家都知道,这野子岭是由野山,子山,关公岭连接而成,占地十分广泛,野子岭的西面更是连接着荒石山的东南山脚,那也是官道的主要途径地,如今也是土匪横行的地方,东面是奔腾的索子江,一直往北走,穿过了野子岭就是猛虎山和蟹脚坡。”
“咱们一行人要想去漳州,第一个便要横穿野子岭,野子岭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按照咱们的脚程,估摸得走一个月才出得去。”
“这莽莽野林里,要说没有野兽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大家伙可千万别跟丢了。”
“咱们人多,野兽不敢靠近,要是走散了,遇上野兽可就没命了。”
“你们里面,总该有一两家猎户,这边打猎只能到野子岭,想来外围他们也熟悉,其中危险,大家也可以互相问问。”
邱桑芜听着人群里一位大叔给众人讲着路程的艰险,不禁想到了之前荒石山夹道外连接着野子岭的那条大道,那道路宽且平坦,应当是这位大叔说的官道。 若是那官道能通往漳州,为什么他们不绕回去走官道呢?他们是为了躲避北漠士兵追杀才躲进野子岭的,若要赶路,按理说走官道应当比在林子里横行要安全得多。 即便有土匪,在官道上,土匪又能有多猖狂? 正想着,那边便有人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 “既然野子岭这么危险,那我们为什么不走官道?”
邱桑芜看向问话的那个妇人,妇人身影单薄,肤色蜡黄,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颤抖的视线时不时地在周围扫一圈,想来是被吓着了。 视线又落在那大叔身上,那大叔许是伤了脚,走路一瘸一拐的,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捡了一根木棍杵着往前走。 他听了妇人的话,偏过头看了她一眼,摇头叹道:“如今这官道可不比这野子岭安全!”
“怎么说?”
其他人也勾起了好奇心,因为他们里面大部分人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村子,对外界的消息几乎都是从镇上的商户那儿听来的,这几年因为打仗的关系,经商的少了,消息自然也就不灵通了。 邱桑芜的心思也跟着吸引了过去,她对这个世界的记忆不完全,只能从别人口中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那大叔忽地停下脚步,浑浊的眼中似有悲痛流过,他仰着头,斑驳的光影落在了他布上褶皱的脸颊上。 明明不过才到壮年,却有了花甲老人的沧桑感。 半响,他才长叹一声,杵着木棍一瘸一拐地继续向前,低沉的声音越发暗哑。 “大家都还记得姚将军吧?”
这一问,便勾起了所有人的回忆。 一个少年大声道:“姚将军怎会不认得?那可是咱们的大贵人!”
“对!姚将军是好人,我一辈子都记得他。”
另一个同之前说话的少年长得十分相像的少年也开口应着。
那大叔听着有人感叹,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愣了神,而后又摇摇头,一声哀叹,满是沉痛。 其他人也纷纷感慨起来。 “这沙溢关以前有姚将军坐镇,别说官道,就是整个漳州地界都少有混乱,咱们挨着边境的百姓也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可自从姚将军走后,边关战争不断,活不下去的人不是奔走远戚就是上山做匪,这官道自此山匪横行便走不得了。”“姚将军在时,咱们沙溢关确实一直很太平。”
“姚将军当年可是咱们沙溢关的主帅,只要他在沙溢关一天,那北漠军队就一天不敢靠近咱圣临边境,他可是咱沙溢关百姓的守护神!”
“是啊!沙溢关能安稳那么多年,可不是多亏了姚将军驻守?听说他为了让咱们沙溢关的百姓过上舒坦日子,自己好多年都不曾回家看看妻儿,只可惜,唉……造化弄人啊!”
“娘!”
人群的叹息中,邱桑芜忽地捕捉到少年压抑的嗓音。 抬眼瞧去,人群里,萧寒松正扶着泪流满面的萧婉。 邱桑芜本来想越过他们直接走,可走到他们面前又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你们还好吧?”
萧寒松的脸色有些苍白,那双温润的星眸里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没事!”
萧寒松抬眼,语气一如既往地轻和。
邱桑芜挑眉,目光落在萧婉身上,萧婉一只手被萧寒松扶着,另一只手撑在树干上垫着额头,五指用力地抓着粗糙的树干,好似在压抑着什么痛苦。 这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不过既然萧寒松自己都说了没事那邱桑芜也不好多管闲事,拉着邱呈言又混进了人群里。 萧寒松看着默默流泪的萧婉,低垂的眼眸掩住伤痛,扶着萧婉手腕的手也在不经意间收紧,语气低沉且压抑。 “娘,我们该走了。”邱桑芜钻进人群,众人还在讨论那位曾经的沙溢关主将姚锵将军。 听着周围满满的叹息,邱桑芜在脑袋里回想着这个姚将军,但记忆实在混乱不清,脑子里对那位沙溢关的守护神更是没什么印象。 唯一的一点印象就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他是个大好人,沙溢关的百姓都爱戴他,最起码在一年前都是。 她记得如今沙溢关的主将叫做左秋,与姚锵差不多年纪,听说是朝廷在姚锵叛逃后调任过来的,接的就是那前任主将姚锵的班。 沙溢关一年前因为姚锵叛逃惨遭沦陷,后左秋将军力挽狂澜才勉强收回沙溢关,但关内依旧保留着北漠军队的暗兵,刚刚追杀他们的便是暗兵之一。 沙溢关附近百姓这一年过得艰苦,但很少有人愿意举家搬迁,一部分是因为不愿离家太远,一部分便是因为他们相信那个战无不胜的姚锵将军不会叛逃。 只是战火越发激烈,若再不搬走,便只有被屠村的惨烈后果,大家不得已,只能被迫离家。 那大叔听着众人对姚将军的惋惜,又是一阵哀叹,他回过身,浑浊的双眼遥遥望向南方,像是想看故土最后一眼,又像是在想念什么人。 “您一心为百姓,却落得个含冤而死,将军,你可曾后悔过……” 邱桑芜隔着人群望着他,心想着这大叔一定是与那位姚锵将军认识的,不仅认识,且对他的死感到惋惜。 为何是惋惜呢?含冤而死……莫非,这位姚将军是被冤枉的? 从人群中挤过去,邱桑芜在男人面前停下,抬头望着他,目光清明:“叔叔,姚将军……他是怎么死的?”
男人一愣,看着面前的小丫头,浑浊暗淡的眼中染上湿意,他抬手抚上邱桑芜的头顶,沙哑的嗓子带着少许的柔和:“好孩子!记住,将军是为我圣临战死沙场的!”
这位姚将军果然是个英雄人物!难怪他会这般沉痛,众人会这般惋惜。 “我呸!他明明就是临阵叛逃被人万箭穿心死的。”
“我看他就是活该!”
“嗯?”
男人愤懑的声音打断了邱桑芜的感慨,侧目望去,竟又是那个叫陈贵的讨厌男人。
真是哪儿都有他! 不过~他倒是第一个这般诋毁姚锵将军的,莫非这件事还有什么隐情? 陈贵顶着鼻青脸肿的脸,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他话一落,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他,有人不满他对姚锵将军的评语,愤恨地辩驳:“真是良心喂到狗肚子里去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姚将军?”“是啊!姚将军一心为民,他不在了是我们沙溢关百姓的不幸。”
“他当初为我们做了多少好事?你怎么能这样说将军?”
陈贵对那人横眉瞪眼,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他敢做还怕人说吗?”
“当年若不是他带兵叛逃,我弟弟也不会被迫成了叛军死在外面,咱们这会儿也不会沦落成难民背井离乡。”
“我看他就是早有预谋!”
“什么沙溢关的守护神,我呸!”
“他就是个孬种!活该他死在叛逃路上没人收尸!”
“他好好的王爷不做,非要跑到这边关来做什么将军,现在好了,自己叛逃死了,连带着他齐王府都被满门抄斩,哈哈,活该他姚锵断后。”
“这就是叛逃的下场,哈哈……” 陈贵疯狂地在人群里大笑着,忽地被人一拳打翻在地,嘴角溢出血来。 少年的声音阴沉又刺骨,让这闷热的林子里仿佛迎来了腊月寒冬,一字一句都带着阴寒的碎冰,让人从内心深处寸寸生寒。 “我不许,有人,污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