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能够在连守信一家面前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一方面,是她心里明白,她的一切供养都靠着人家这一家子,而且,人家也再不是她能够拿捏得了的了。而另一方面,是她暴戾的脾气另外寻找到了出气筒。这个倒霉的出气筒,自然就是连守仁无疑了。 周氏选连守仁做出气筒,自然也有她的一番考虑。一方面是她的性格使然,不能没有这样一个折磨的目标。另一方面,则是出于拿捏和控制连守仁这一股人的考虑。 这是周氏拿捏自然人,惯用的手段。 “……我就这一个孤老婆子,没啥贴近的人,就你大姨和你三姨。你大姨那,我知道,你们走的都还行,我就不说了。你三姨这,我也就这俩知近的人。我这头,也就这两门亲戚。你不看别人,你得看我……”周氏见连守信还不说话,就又对连守信道。 “娘,你咋是个孤老婆子了?”
连守信这回更听不下去了,“我们都是干啥的,我们都不是你老的儿子?你老这孙男娣女一大堆,都活的好好的那?你老咋就是孤老婆子了?”
“是你老这吃穿用度,我们没供应上?还是继祖他们有啥没伺候到的。你老就说这个话!”
一个坐在炕头上,每天只等着儿孙们孝敬的老人,竟然说自己是孤老。也不知道她这是咒自己,还是咒自己的儿孙。 连守信正经地跟周氏掰扯起来,周氏一愣,半晌也没言语。即便是她这样蛮横不讲理的人,也知道,她说的这些话是多么的没有伦理和人情。 像这样蛮不讲理、且极伤人心的话,周氏是经常说的,而且,她还将这种说话方式当成拿捏儿孙们的手段。儿孙们不跟她计较,一切都还罢了,真的跟她计较起来,即便她是长辈,也不能作为借口。 计较也好,不计较也好,或许周氏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正是她这种种伤人心的言语和举动,将她的儿孙们推的离她越来越远。 周氏愣了半晌,脸上忽红忽白,就在连守信以为,周氏又要恼羞成怒,撒泼发作的时候,周氏却又耷拉下眼皮。 “我老天拔地的,你跟我挑啥字眼。我就那么一说……你还能把我绑衙门里,去治我的罪是咋地!”
周氏没有撒泼,却耍起了赖,那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连守信无奈,只能暗自叹气。 “娘,你老这么大岁数了,不是小孩。小孩不知道话的轻重,好赖意思,你老还能不知道。”
连守信说着话,抬眼看到柜上的小佛龛,就又对周氏说道,“娘,你这每天都烧香拜佛的,初一十五你老还吃素,你老这不是在修好吗。你老要是能说话做事的时候,稍微想想别人,别总伤人,你老这好修的才快。”
周氏自来爱吃肉,而且,不像一般的女人,周氏不爱吃瘦肉,她更偏爱切的厚厚的肥肉片子。从前,家里条件不好的时候,她吃的也少。如今,有了连守信这股的固定奉养,还有是不是送来的东西,周氏手中松泛,隔三岔五地就会打发连继祖上镇上去买肉。 每次都买五花肉,切成大块炖菜吃,吃的满嘴流油。 周氏并不是个爱吃素的人。 也不知道是突然间怎么了,从今年年初开始,周氏突然发心,说要修好,要吃素。虽是这样说,但她却不肯天天吃,只是初一十五这天才吃。每到这时候,她吃素,一家子自然不能吃荤,从早到晚,就是白菜豆腐。 周氏因此还很自豪,常常跟人说,她如今如何吃素,如何修好,不明就里的人,就可能将她看做是年老有德、贞静慈和的老安人了。 但了解周氏的人却都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周氏之所以要天天烧香拜佛,初一十五吃素,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年纪大了,所以越来越害怕离世的那一天。 别看她如何霸道,如何嘴硬,心底里,她很清楚她这辈子都做了些什么恶事,她害怕死后到了阎罗殿上会受罪,所以才如此做作,是希望到时候减罪,逃避惩罚的意思。 连守信就是知道周氏心中所想,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虽然,他也知道,他这些好话在周氏那里,估计是没什么作用的。如果周氏真的肯改好,也就不会是现在这番情形了。 但是,该做的努力还是要做,能劝解的时候,还是要劝解。这就是俗语所说的尽人事、听天命。 “我知道,你们心里都不待见我。”
周氏听连守信这么说,脸终于沉了下来,“一个个的,都给我小话听。当我老糊涂了,听不出来那!”
“娘,你老别瞎寻思,谁给你啥话听啊。”
连守信就忙道,“我这都是为了你老好。你老现在,就好好享清福,别的啥都别操心,缺啥你老就跟我说一声。”
“那你到底是去不去看你三姨去?”
周氏就又盯着问了一句。 “娘……,我有空我就去。”
连守信无法,只得含糊地应道,“娘,你老还有啥不知道的。我三姨他们也算是在村子里扎下根来了,只要他们不找别人的事,谁也不敢欺负他们。我去不去的,都一样。”
因为明白周氏并没什么要紧的事,连守信说着话,就站起身。他还以为周氏是有什么正经的事情,或者是想和他亲近亲近,没想到,又是小周氏和商怀德的事。有些事情,跟周氏解释的再多,周氏都听不进去。 “娘,我还有事,先走了。有啥事,你打发继祖过去找我。”
连守信就向周氏告辞道,“我走了,你老别下炕……” 连守信说着话,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连守信出来,跟妻儿们聚齐了,就回自己的家中来。 回到家里,一家人都在张氏屋里坐了。张氏就问连守信,周氏跟他说了半天的话,都说了些什么。 “说那老半天!”
张氏就道。 “没说啥。”
连守信就道,周氏的一些话,他还是不想告诉张氏和几个孩子。也不是说他跟周氏更亲近,要隐瞒妻儿。而是周氏的一些话太过伤人,他不想让妻儿也愤怒和伤心。 实事求是地说,连守信的这种做法是非常明智的。一个即为人夫又为人子的男人,最起码的一点修养,就是不在亲娘和媳妇中间传话。当然,好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张氏也好,连蔓儿几个也好,都不相信那么半天,周氏没跟连守信说点什么。 “就是……就是有让我上老商家去。”
连守信就道。周氏那些伤人的话不可以说,这件事却是可以说的。 “你答应没?”
张氏就问。 “我就说有工夫就去,”连守信就道,“我哪有工夫啊。”
“也不知道他们是咋想的,回回这么撺掇老太太。老太太也就听,回来就支使你。”
张氏就说道。 连蔓儿在旁边,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周氏当然不是那么一个会轻易被人怂恿、利用的人,周氏这么要求连守信,也是为了她自己个打算。说白了,也很简单,就是通过抬高她那边亲戚的地位,彰显她的尊贵和重要。 尤其是,她们一家跟张氏的娘家,也就是张青山一家来往密切,张家两个孩子就住在这念书,李氏还经常来住些日子。 因为这些,周氏已经酿了好几缸的醋了,如果不是她们这边处事周到,让人挑不出什么来,周氏早不知会怎么发作了。 “要是别的亲戚,哪怕远点的,让我去看,我也就去了。可是他们这一门亲戚,我去一回,他当啥是的到处说,就想着借咱们的势,他好取利。我最看不惯的,是他还欺压人。”
连守信就皱眉说道。 “我能去涨他的威风?那我成啥人了!”
连守信说到这的时候,颇有些愤愤的。 连守信这些话都是有来历的。那些零星的小事就不用说了,只说商怀德和人合开了裁缝铺子的事。他开张还没几天,就起意想要挤倒另外一家裁缝铺子。那家裁缝铺子,也是一家老店,店主为人很本分,在本地颇有人缘。 商怀德就来找连守信,拐弯抹角地想让他帮忙。连守信也不傻,听出了商怀德真正的意思,当即就拒绝了。想当初,就是为了不挤镇上别家杂货铺子的生意,连守信一家放弃了在镇上开百货铺子的打算,而是另开了一家磨坊。那磨坊后来就给了连枝儿做陪嫁。 利字前头,还有个义字。乡里乡亲,更不能做这样无行的事。连守信自己不肯做,也不会帮着人做。他知道商怀德要这么做,还告诉商怀德不要这么做。 商怀德得不到连守信的帮助,竟然还不死心,后来很是背地里打着连守信的旗号做了几件事。好在,连蔓儿一家消息也灵通,那被挤的裁缝铺主人也素来知道连蔓儿一家的品行,怀疑是商怀德自己搞的鬼,因此托了人来求情。 连守信知道了,当时就发了火,打发人叫了商怀德来,很是数落了一番。然后,周氏就打发人叫了连守信去说,原因自然是小周氏在周氏跟前告了状。 连守信自然不会因为周氏,就随顺商怀德去做坏事。而从那往后,他就不大将商家两口当长辈看待了。 … 求粉红,正版订阅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