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秋,天高气爽,连蔓儿起的早,梳洗过。丫头吉祥就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两套衫裙来,问连蔓儿要穿哪一套。连蔓儿看了,就挑了秋香色的那套穿了。 今年年初,她们这一股出钱,给连老爷子办了周年。也并没有惊动外人,不过是连姓自家人聚了聚。之后,张氏、连蔓儿、五郎和小七母子几个就正式除了服。 为连老爷子服丧,连守信兄弟几个都要服三年的斩哀,而张氏、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则只需要服一年的不杖期。出了孝期,连蔓儿终于也能穿些颜色衣裳,戴些金玉首饰了。 连蔓儿穿戴好,就从西屋出来,信步走到门外,站在廊上看院中的景色,逗弄廊上挂着的鸟笼内的两只画眉。 廊下的石榴已经结了红彤彤的果子,藤蔓花架上开满了各色鲜花,还有几盆极具农家风味的看枣儿和看椒儿,也是红彤彤的果子挂满了枝头。 鸟语花香,又是一派富足丰收的景象,连蔓儿不由得嘴角就含了笑意。 远门外响起脚步声,连蔓儿抬头一看,就见连守信正从院子外进来,连蔓儿忙就招呼了。 “爹,这么早,你又下地了?”
连守信穿了一身靛青的细布裤褂,千层底淡青色的布鞋鞋底上微微有些泥湿。 “也没啥事,我就去看看场院,顺路随便走走,在地头看了一眼。”
连守信就道。 地里的庄稼都已经收割完毕,这两天正趁着天气好在晾晒和扬场。至于地里的柴禾,是并不急着往家里拉的,等过些日子,柴禾干爽干爽再拉回来,也方便堆放。 如今在锦阳县境内,除了三十里营子这几百亩的田地,还有罗家村那个庄子,这两年期间,连蔓儿家又置买了两个庄子。因为庄子等各种产业多了,再加上这些年,手下也颇培养出些忠心能干的人来,就在各个庄子上安排了庄头,负责各个庄子的事务。 三十里营子的这些田地、鱼塘、荷塘,再加上葡萄园等,也分别有两个管事经管着。一个管事,就和别的庄子上的庄头一般,至于葡萄园的管事,则还要负责酿制葡萄酒。 这些人,自然都是签了终身的死契的,连蔓儿家给他们的补偿、待遇也相当丰厚。 因为各处都经管的井井有条,连守信本是不用在下地的。只是他庄稼人的本色不改,对田地和庄稼的热爱并没有因为生活境遇的变化而有所淡薄,不仅时时地关注着田地上的一切,秋收的时候,也尝尝会下地去,众人拦着,他也要做些活计,心里才畅快。 用连守信自己的话说,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这田地、这庄稼,都是家里的根基。其实,在这个年代,有他这种想法的人着实不少,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家人门口的对联都同样写着耕读二字了。 田地和庄稼何止是她们一家的根基,还是全天下百姓,江山社稷的根基。 也有人见连守信下地干活,就有些不理解,觉得以他的身份和家境,完全不用做这样粗重的活计。这个时候,连守信就更有话说了。他说田地里的活计,是和读书一样,最上等的活计。 “人家万岁爷每年还带着皇后娘娘一起下地干活那。”
连蔓儿几个听见连守信这样说,就都背地里偷笑。连守信有这个话,还是开春的时候,鲁先生来信中说了皇帝与皇后率领百官亲事农桑的场景,连守信听了小七给念的信,以后遇到人劝他,每次都会说这样的话。 如今的皇后,正是沈谨。她在入宫一年之后的,就被正式册封为皇后。 “赶紧进屋洗洗,一会该吃饭了。”
张氏从屋里走出来,笑着对连守信道。 “我就在这外头洗。”
连守信站在院子当间,四下看着。一年四季,这天高云淡、秋高气爽的收获季节,也是他最喜爱的。 “那你就在外头洗。”
张氏就让小丫头端了水盆出来,看着连守信洗脸洗手。 “把脚也洗洗,我给你换双鞋。”
张氏因为看见连守信的鞋底有点湿,就忙又拿出一双鞋来让连守信换,随后又问连守信,“进来的时候,看见小七他们三个没?”
“看了。”
连守信就道,“我在书房窗户外头往里瞅了一眼,三个孩子都念书那,曲先生也在。”
正这么说这话,就听得院门口又有脚步声,随后,就看见小七带着小龙和小虎转过影壁,走了进来。 张氏的脸上的笑容立刻又多了几分。 “饿了吧,念了这一早上的书了,赶紧进屋,马上就开饭。”
张氏招呼着三个孩子道。 小七带着小龙和小虎走到连守信和张氏跟前,都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然后又向连蔓儿问好。两年过去了,小七的个头又窜高了好些,脸上身上虽然还有些婴儿肥,但是看上去,已经是个俊秀的少年模样了。 因为给连老爷子守孝的缘故,去年的童生试小七就没有参加,而是再有读了一年书之后,今年年初参加的童生试。 参加考试之前,鲁先生、楚先生和曲先生都曾出题试过小七,几位先生对小七都很看好。连守信和张氏也是望子成龙。结果,小七并没有让大家失望,在锦阳县的童生试上高高地中了个第二名。 第一名是比小七大了十多岁的一个青年。 连守信和张氏笑的合不拢嘴不说,教导小七的几位先生私底下也都颇为欣慰。小七考的这样好,一方面是他自己的天份和努力,另一方面也与名师的悉心教导密切相关。而能够教导出这么有出息的学生来,也是先生们一生中最喜的赏心乐事。 先生们欣慰喜悦之余,难免对小七的要求更加严格。 这两年,小七不仅学业上大有长进,因为有曲先生亲身教导,说话行事渐渐有了大家之风。不过性子是没怎么变,自家人在一处,还是很活泼,不像五郎,是人前人后,都端方的紧。连蔓儿曾暗地里想过,小七这比较轻松的性格,也许因为上面有哥哥姐姐的缘故。 一家人进屋,张氏就吩咐摆饭。大家洗了手,就都上炕坐了。 虽是早饭,却准备的非常丰盛,各色粥点小菜摆了满满的一桌子。连守信举起筷子作势夹了一口菜,大家这才都开始动筷。 小七、小龙和小虎三个都正是能吃的年纪,饭桌上虽然有规矩,却并不拘谨,张氏在一旁,时不时地给三个孩子夹菜,看着他们吃的香喷喷地,张氏就仿佛是吃了蜜一般。 连守信吃了两口,就将他面前的一碟豆豉蒸鱼块换到了小七面前。又将一碟冷切牛肉换到了小龙和小虎面前。 这两样菜,是连守信比较爱吃的。只不过,他心疼孩子,而且觉得小七他们起早贪晚地念书、做功课,正是需要多吃这些东西的时候。 在饭桌上,连守信从来就不布让,也极少说话,但是家里几口人都爱吃哪几样菜,他却记得很清楚。每次摆饭,张氏都会将最好的饭菜摆到连守信跟前,但最后,这些饭菜都会换到几个孩子的面前。 这也算是每顿饭必有的一段温馨小插曲。在别人眼里,连守信或许有很多缺点。但是,他也有着很多别人所不及的优点。比如在吃喝上从不挑拣,认为自己是个大男人,很多事都好说,家里好吃好用的,都要先可着妻儿等。 正因此,在连蔓儿几个孩子的眼睛里,连守信是个可亲的父亲。 饭毕,撤下桌子。这个时候,还不到学堂上课的时辰,因此小七几个都有了空闲,就嘻嘻哈哈地说笑起来。 有小七做榜样,小龙和小虎在学业上也很努力,再不复刚来的时候动不动就想逃学的调皮样。当然,这还得亏曲先生的严格拘管,并且,曲先生手里的那块竹板子居功甚伟。 回想起小龙和小虎淘气,被曲先生抓住打板子时候,哭的花猫脸,鬼哭狼嚎的样子来,连蔓儿就忍不住笑。 小七看见连蔓儿笑,就凑了过来。 “姐,我们学堂里的赵焕晨昨天跟我说,他抓到一只黄鸟,可好看了,叫的也好听,我让他今天拿来,要是好的话,我用一只笔和他换。”
小七笑嘻嘻地对连蔓儿道。 黄鸟,也就是黄莺,羽毛鲜艳,叫声悦耳。 “蔓儿姐,我们再给你编个笼子,管保比上一个还好看。”
小龙和小虎就都抢着道。 “行啊。”
连蔓儿就笑着点头道。 “蔓儿姐,那你还要蛐蛐不,我们也能抓来。”
小龙和小虎就又道。 “得了,别总拿你们蔓儿姐做幌子。那个鸟啥的还行,她还能跟你们似的,斗蛐蛐?你们都好好念书,少玩,是几天没挨先生的板子了吧。”
张氏就故意虎起脸来道。 小龙和小虎就做了个鬼脸,不说话了。 一会,就到了上课的时辰,小七、小龙和小虎都忙站起身。 “好好念书,别惹先生生气。”
连蔓儿就嘱咐道。 三个孩子答应了才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