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蔓儿和连枝儿回家做饭,看到门口停的正是方才见到的马车,车帘子上都绣着大大的宋字。 “是宋家的马车!”
连枝儿轻轻拉了拉连蔓儿的手。 “哪个宋家?”
连蔓儿随口问道。 “还有哪个,就是花儿姐的婆家。”
连枝儿指着其中一辆马车道,“这辆马车下定的时候来过,我记得。”
姐妹俩走进大门,迎面就看见连守仁和连继祖正往外送一个人。那个人昂首阔步地走着,年纪大约有四十多岁的样子,上唇上两撇八字胡,人长的精瘦精瘦的,头上带着顶瓦楞帽,身穿潞绸的直缀,脚下是青色绫鞋。 “大管家,我这居简陋,让大管家见笑了,还是吃了饭再走吧。”
连守仁一脸的笑,腰微微地弓着。 “秀才老爷太客气了,这次实在是没工夫,秀才老爷也知道,收租这事我们大爷不惯的,少凡事都要我来张罗。”
“福爷是妹夫的左膀右臂,一时都离不了。”
连继祖也赔笑道。 连蔓儿正和这三个人走了个对面,见连守仁父子那般恭敬的态度,称呼的却是管家,猜到这人是宋家的管家,就和连枝儿让到一边。 宋福看见连蔓儿和连枝儿,就停住了脚,看着姐妹两个,抬手摸了摸胡子。 “这是我们四房的两个丫头。”
连守仁就道,“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枝儿,蔓儿还不快给福爷行礼。”
连蔓儿就不高兴了。连秀儿要嫁的是宋家的大爷,宋福是宋家的管家。你连守仁甘愿弯腰低头是你自己的事,怎么一开口就扫我们的面子。 你扫我面子,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是大伯娘和花儿姐回来了吗?”
连蔓儿露出天真懵懂的神情,“大伯娘掉了颗牙说去镶了牙马上就回来,结果一去就这么多天。家里收秋忙不过来,还要奶做饭喂猪,几次捎信让回来干活,也没个回音。等我花儿姐嫁过去就好了,大伯娘就不用做这些活计了。这位大叔,是你送花儿姐儿回来的?那多谢你,花儿姐再不回来,就得在别人家发嫁,到时候可真说不清楚啊。”
未来的大奶奶家,似乎很有故事啊,是不是该好好打听打听,夫人那一定很喜欢听。宋福的胡子抖了两抖,小眼睛眯了起来。 连蔓儿口无遮拦,连守仁和连继祖的脸色都变的相当的难看。 连蔓儿将三个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暗爽。她就是个乡下丫头,而且才十岁,还没留头,她说啥,别人也不好和她计较。说她没见过世面、不懂事,她就不懂事给你看,让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连守仁和连继祖忙着跟宋福描补,连蔓儿扭身就拉着连枝儿往里走。 小七听见声音,从西厢房里出来。 “姐,大伯娘在咱屋里。”
小七拉着连蔓儿小声道。 “哦?”
“她给娘送了好些东西来。”
小七又道。 古氏送东西给张氏?连蔓儿有些奇怪,连忙往屋里来。 “枝儿和蔓儿回来了,晌午别做饭了,我从县里带了些吃的回来,晌午饭都去上房吃吧。”
古氏看见连蔓儿和连枝儿进来,先就笑道。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古氏这样,连蔓儿面上也只能陪笑。 “大伯娘回来了,大伯娘一向可好。”
“好,好,瞧这孩子多懂礼。”
古氏夸了两句,就又转向张氏,接着说刚才的话。 “……谁能想到,我就走了这几天,家里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哎,听的我都为你心痛,”古氏说到这,故意往窗外看了一眼,这才又接着说道,“不是我做嫂子的说,秀儿那丫头也惯的太不成样了,蛮不讲理,说话做事都没个轻重。可苦了四弟妹你……” “过去的事,别提了,提也没用。”
说到失去的孩子,张氏的眼圈就又有点红了。 “哎呦,瞧瞧我忍不住又说这个。好,咱不说。”
古氏连忙换了一张笑脸,“可是,怎么就分了家那。我刚才和我们大爷就说,别管二房是咋想的,他是做大哥的,就该拦下来,不让你们分。”
“分家这事,是咱爹做主,我们也没啥说的。”
张氏道。 “哎,一笔写不出两个连字来,就是分家了,咱们还是至亲。”
古氏忙道,“这两包红糖和点心,给你补补身子。不知道你这事,要知道,该多买些回来。四弟妹,你再需要什么,一定要和我说,我给你想办法。”
古氏说着,又将两个尺头送到张氏的怀里。 “这两个尺头,是给孩子们做衣裳的。眼看着天可要凉了,正好一人做一套,枝儿和蔓儿也该做条裙子了。”
两个尺头都是棉绫的,一个是秋香色的折枝花图案,另一个颜色略深,是红色的茧绸。 连蔓儿在旁边看了,心中诧异。这古氏就向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虽也是嘴甜如蜜,却不会舍得拿出这些东西来送她们。 “怎么好让大嫂这么破费。”
张氏就推辞不肯接受。 “你就拿着吧。”
古氏笑道,“……花儿成亲的日子定下来了,是十月初五,这个月二十宋家就来下聘。我原还说,四弟妹你是个全福人,要请你跟着去铺床的,四弟妹你现在这样,我是不能开口了。不过留在家也好,到时候,还得四弟妹你多费费心,让大家脸上都有体面那。”
“自家人,只要大嫂不嫌弃,我啥都好说。”
张氏道。 连蔓儿却听出了名堂来,宋家到时候要来下聘、接亲,如果她们穿的太过寒酸,大房一家的脸上就不好看,让宋家回去说道,连花儿以后在宋家也会被耻笑的。因此,古氏才会送了这些尺头过来,为的就是让她们裁制新衣裳,到时候好穿。 古氏又说了一会话,正要离开了,就听见外面脚步声响,连花儿手里拿着个小匣子掀门帘走了进来。 连花儿一进门,就满脸的笑,风吹杨柳似地走到张氏面前,道了个万福,又笑着招呼连蔓儿姐妹两个。 张氏忙让连花儿到炕上坐。 “我给蔓儿送点东西。”
连花儿坐到炕上,将手里的小匣子打开,里面是两只鲜艳的绢纱堆花,花蕊是细金丝穿着彩色的珠子,略微一动就颤颤悠悠地,十分好看。 “……这是宫里面贵人用的,沈家从京城来人带了些来,送了两只给这边的太太,太太知道我在县里,就送了我两只。我舍不得戴,也舍不得给金锁和朵儿,心里想着,这样的好东西,只有蔓儿才配戴那。”
连花儿笑盈盈地道。 古氏见连花儿拿出这绢花来,就瞧了连花儿一眼,连花儿也偷偷地向古氏递了一个眼神。 “蔓儿,来,姐给你戴上看看。”
连花儿取出一只绢花来,招手叫连蔓儿。 连蔓儿猜出来连花儿为什么来的,因此脸上就只淡淡的。 “花儿姐,我是乡下丫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没福气戴,花儿姐你自己留着吧。”
连蔓儿道。 “你是我妹子,谁敢说你是乡下丫头。我有好东西,不给我蔓儿妹子,还给谁。”
连花儿笑道。 古氏也在旁边陪笑,不住口地夸赞连蔓儿。 连蔓儿觉得后背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这母女两个简直将她捧上了天,不知道的,绝不会听出来她们两个说的是她连蔓儿。 连花儿见连蔓儿执意不收,甚至除了一开始,就再瞧也不瞧那两只绢花了,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阴郁,随即又转回了笑脸。 “蔓儿,咱们是嫡亲的姐妹,千万别因为一些传言、误会,坏了咱们的情谊。”
连花儿说着话,又从手腕上褪下来一只镯子,“蔓儿,这镯子,县里时新的样式,我自己打了一只,这只是给你的,你看喜欢不?”
古氏不由得又看了连花儿一眼,连花儿偷偷地在古氏手上捏了捏。 “刚才宋福总管出去,正遇上蔓儿和枝儿回来,蔓儿比以前爱说话了那。”
连花儿道。 “四弟妹,上次蔓儿的事,我好后悔。”
古氏就道。 “娘,我那时就说,离的那样远,虽说的天花乱坠,万一有点什么,咱们照顾不到蔓儿。”
连花儿对古氏埋怨道。 “我当时也是鬼迷了心了,只说那家是巨富,想着蔓儿过去能享福,哪知道竟是那样的。是我轻信了人的话,差点害了蔓儿,我这心里天天煎熬着……”古氏说着又拿帕子揉着眼睛,低低地啜泣起来,“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四弟妹,你要是心里不痛快,你再打我一顿,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只求四弟妹你大人大量,咱们自家的事,自家里解决,没必要让外人知道。”
张氏不明白为什么古氏又提起旧事,就很老实地道:“我们不是答应了爹吗,不会说的。”
“蔓儿!”
连花儿就将绢花和镯子推给连蔓儿。 连蔓儿看都不看,又都推回给连花儿。 连花儿咬了咬牙。她方才在上房,听见连守仁和连继祖送宋福回来后,说连蔓儿跟宋福说的那些话,她怒极了,同时更害怕。这连蔓儿不似以前,竟变得如此泼辣。虽然连守信和张氏在连老爷子跟前承诺了不将事情说出去,但是连蔓儿显然成了变数。 因此,她才急急地拿了绢花过来讨好连蔓儿。 可是连蔓儿根本不为所动。 连花儿没了办法,干脆扭转身,朝着张氏跪了下去。 “四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