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蔓儿回到西厢房,张氏正在和连守信哭诉。 “我嫁进来这么些年,我是什么人,谁不知道?我这心里憋屈啊……”张氏一边抹眼泪,一边哭道。 连守信坐在炕沿上,伸手要安抚张氏,又见孩子们都在旁边,就把手缩了回来。 “娘……娘她也是有口无心,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连守信道。跟大多数同时代的人一样,“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是受这样的教育长大的。 张氏也是一样,但是这次的事情却不一样,会有爹娘冤枉自己的孩子是贼吗? “说我别的也就算了,娘平时说我的还少吗,你听我反驳过一声没有,当面没有,背后我也没有。可娘她这次……说我偷东西,我是那样的人吗?这么多年,我对这一家人的一片心血……最后还成了贼了。”
张氏哭的很伤心。 连守信叹气,她知道张氏性格柔顺,和他一样是正直的脾气。正因为张氏正直,她对自己要求很严,严格按照道德规范行事,所以才将一些事情就看的很重。如果这件事换做二房里的何氏,根本就不会当一回事。周氏不分青红皂白就说张氏偷鸡蛋,将张氏伤的狠了。 “娘她……”连守信想了半天,也找不出话来为周氏辩解,最后只好说,“这不没事了。”
“多亏白母鸡当面下了那个蛋,要不然,可还说不准那。”
连蔓儿不失时机地道,“我觉得,奶后来是看出来那白母鸡有蛋没下,却啥也不说,故意让娘背这个贼名。”
张氏哭的更伤心了。 连守信无奈地看了小女儿一眼。 “娘,她是个要强的脾气,这……” 连蔓儿嘟起嘴。周氏这样的根本就不是脾气要强,应该叫做脾气孤拐才对。就比如上次的肥肉事件里也一样,不管怎样,都是别人错,就算是她的错,也要别人替她背。 “大家都看到那个蛋了,奶也不肯承认冤枉了娘。”
连蔓儿道。 连枝儿、五郎和小七都跟着点头。 连守信只有苦笑,他心里明白,要周氏认错,只怕要等太阳从西边出来。 “你奶就是那个脾气。”
连守信道。 张氏心里委屈,忍不住地哭,连蔓儿也板起了小脸,要哭不哭的样子,连枝儿、五郎和小七都默不作声。屋里的气氛变得十分压抑。 连守信叹了一口气,从炕上站起身,也顾不得连蔓儿几个都在跟前了,就冲张氏做了一个揖,“娘这次冤枉了你,我……我替娘给你赔不是。”
“干啥啊,孩子们都在,你给我做啥揖。”
张氏不好意思地道,脸色就转好了许多。 连守信嘿嘿笑了两声,张氏受了这样的委屈,几个孩子都站在张氏那头。理在哪一边他是清楚的,心里也心疼媳妇和孩子,可是他又不能说周氏的不是,只能替周氏赔礼。 连蔓儿在旁边看见了,就和连枝儿、五郎、小七几个低头偷笑。周氏脾气孤拐,好在连守信并不是,还知道给媳妇赔礼。 有周氏这样的婆婆,张氏却没有太多的怨言,除了因为性情贤淑之外,是不是还有和连守信感情好的因素在内那?嗯,一定是这样的。 张氏不哭了,连枝儿就出去打了一盆水回来。 “给蔓儿先洗。”
张氏道,“都哭成花猫脸了。”
连枝儿就将买的香胰子,用胰子盒装着,拿了出来。 “哪来的香胰子?”
连守信看见了,随口问了一句。 “孩子们自己赚钱买的。”
张氏就道。 连蔓儿就用香胰子洗了手脸,然后张氏也洗了。小七是小孩子心性,喜欢那香胰子的味,也要洗。连枝儿就又换了水,也让小七洗了。 “真香。”
小七闻自己的手,笑的两只大眼睛都眯了起来。 连枝儿出门将水泼了,回来又将屋门带上。张氏这才将那两个肉包子拿出来给连守信。 “……辛辛苦苦的,五郎拉车,手都磨破了,才赚了那么几个钱,就知道给咱们买东西。”
张氏小声将连蔓儿几个卖苦姑娘儿赚钱的事跟连守信说了,“蔓儿伤还没好,咱们做爹娘的还一文钱也拿不出来给孩子们……,家里现成的东西,我豁出脸去要,也只要来一小碗白面,给孩子做了一碗面疙瘩,鸡蛋……” 张氏这么说着,又有点伤心。 “这是孩子们给你买的,你吃了吧,是孩子们的一片心。”
张氏将肉包子塞在连守信的手里。 连守信接了包子,却不吃。 张氏和连守信夫妻多年,当然了解连守信的想法。 “你就吃吧,以后日子还长着那。蔓儿也说了,以后赚多了钱,要给她爷和奶买东西。”
连守信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以后赚了钱,我和你娘这都没什么,第一个要孝顺你爷和你奶。”
连守信对连蔓儿道。 连守信坚持不肯吃包子,最后推不过,才掰了一块,其它的就让连蔓儿几个分着吃。 “爹在镇上和你大伯、二伯一起吃过了。”
连守信道。 张氏看了一眼连守信,没说话。 可是还有连蔓儿。 “爹,方才我们正跟娘说咧,我们在镇上的时候,看见大伯和二伯了,正从大酒楼里喝的醉醺醺出来,还叫了轿子那。听酒楼里的伙计说,叫了一桌子的好菜,要一两多银子,吃剩下了好些那。”
连蔓儿假作无心地说道。 连守信的脸色就有些尴尬。 张氏扫了连守信一眼,小声道,“她大伯和二伯还坐了轿子去庙后街,你也跟着一起去了没?”
连守信闷了半天,才道,“这事,还是瞒着吧。爹一心盼着大哥做官那,……爹的身子骨不如从前了。”
“我已经嘱咐了孩子们了。”
张氏道,“孩子们赚了这几个钱的事,也不能说。说了要坏王小太医的事。……孩子们有几个体己,自己打打牙祭也好,指望着家里,那是不能够啊。”
连守信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了。 “我爷把家里的钱都贴给大伯,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要是分了家,咱们赚了钱,大大方方地孝敬我爷吃喝,那多好。”
连蔓儿试探着说道。 连守信愣了一下,“咋想起说这个?”
“因为这包子才想起来的,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连蔓儿道。 “这话可别再说了,你爷要是听见,会生气。”
连守信道。 “嗯。”
连蔓儿答应了。连守信和张氏做包子做了这么多年,很难一时就改造过来。好在两个人虽然愚孝,但心里却还明白,也知道心疼孩子。连蔓儿告诉自己,不要太心急,她要一点点地去影响连守信和张氏,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怎么做才是对的。 一家人又说了一会话就歇下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张氏就到上房拿了个鸡蛋。周氏脸色虽然不是很好,但这次却没说什么。张氏将鸡蛋煮熟了,又剥好了皮给连蔓儿。连蔓儿就和小七一起分吃了。 吃过早饭,连守仁和连守信满面春风地从镇上回来了,还买回了一些点心。连守仁还说见到了府城来的朋友,说只要寻得门路,用上一笔银子,一个县令是妥妥的,哄的连老爷子和周氏都高兴起来。 “镇上还有些事情要打点,继祖他们要过两天才回来。”
连守仁又道。 连老爷子点了点头,就带了几个儿子下地去看庄稼了。 周氏坐在炕上,想起一件事来。 “老二媳妇,去请后街的李四奶奶来,今天就给芽儿把脚裹上。”
周氏对何氏道。 “李四奶奶?”
连枝儿吃了一惊。 “芽儿九岁了,咱自家裹不来那小脚,只有李四奶奶在行。我许给她两百个钱,二斤鸡蛋,她保证给芽儿裹出一双漂亮小脚来。”
周氏对何氏道。 何氏一听高兴了。 “娘,我这就去。”
何氏一阵风似地走了。 “哎呦,李四奶奶可是名声在外,我今天也要跟着开开眼。”
古氏笑着道,“娘真是疼孙女,舍得下这样的本钱。”
“这十里八村再找不着一个像奶这样心慈的老人家了。”
连花儿也陪笑道。 “我是刀子嘴豆腐心,也只有你们明白我。”
周氏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蔓儿。”
古氏扭头看着连蔓儿,笑道,“要不,你也趁这个机会,把脚裹了吧。”
连蔓儿好像被雷劈了一样,只好强作镇定。 “那钱谁出?”
连蔓儿故意道,她笃定,裹小脚在周氏眼里是极有体面的福利,周氏绝不肯给她这个体面,更不会为她花钱。 “好孩子,你过来,大伯娘这根银簪子也值几两银子……”古氏说着话,就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来。 不,不会吧,连蔓儿的心抖了抖,眼睛立刻迷蒙了。她是怕的,可是在古氏等人眼中,那眼神却分明是渴望,却又害怕得不到的眼神。 古氏和连花儿就都笑了。 “别管她,你那簪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她那性子,给她裹了脚,也是白搭,出息不了。”
周氏道。 连蔓儿努力做出一个失望伤心的表情,然后决然地转身,往外跑去。连枝儿也跟了出来。两人刚出上房门口,迎面就看见何氏领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走了来。 那妇人高高瘦瘦,黄白的面皮,一双三角眼从在连枝儿和连蔓儿脸上打了个转,最后停在两人的脚上。 连蔓儿就觉得连枝儿抓着她的手紧了紧,扭过头去一看,连枝儿的脸已经白的没有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