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金主家的大门了!她略揉一揉眼,只觉不远处,仿佛有金山在朝她招手,越看越眩目,竟不由酣睡起来。“云娘子,孙宅到了。”
片刻后,她被那车夫的声音吵醒,复又揉了揉眼。走下马车,她又再揉了揉眼。“原来方才不是做梦啊,嚯,这大金门,这银狮子。”
此刻,她只觉手中的鎏金多子盒,都被比得黯淡无光了。不待她上前,轻叩门扉,“吱呀”一声响,那门里就走出来个老妪。“娘子,便是山下云流市里新来的住户吧?”
她一说话,嘴角的木偶纹,便在脸上胡蹦乱跳起来,拿网都兜不住。有山风吹过,云缃绮打了个哆嗦。她清了清嗓,壮着胆子道:“正是,您唤儿四娘便可。”
“这便进来吧。”
老妪转身,不再看她。云缃绮应下,跟在了后头。宅子里的奢华,不言自明,只是相比之下,人气么,那是一点都没,连景观池里的锦鲤,都懒得摆尾。云缃绮脑海里,只得“冷寂”二字来形容。眼瞅着这老妪带着她往后院去,云缃绮不禁发问:“阿婆,这见主人家的,难道不应去前院宴客厅么?”
老妪摆手,“小员外的规矩,不大一样,有客惯爱在厨房接见。”
云缃绮琢磨着,莫非这孙灵,与她一样,也是个厨痴?这样想着,好似这宅子,也没那么阴间了哈?片刻后,老妪在一栋极尽奢华繁复的二层塔楼下停住了脚步。“四娘,这便是厨房了,小员外在二楼候着,奴便不送了。”
云缃绮颔首谢过,一时间又觉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她家里那厢房大小的厨房,已然令她觉得奢侈。没想到这位,竟直接造了栋楼。失敬失敬,她兀自嘟囔着,拾阶而上。“孙小员外,儿云四娘新搬临此处,特备薄礼,上门探望。”
“自进来便是。”
里头传来个稚气未脱的声音。云缃绮推门而入。迎面而来的是四下散落的枣子,花似的,绣了满地。那孙灵,坐在正中的灶台边上,一下又一下的倒着金钵里的枣泥。咚咚咚。孙灵手中玉杵一不小心撞在钵面上,听得云缃绮牙痒,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主家不说话,云缃绮自也不敢多言,只有四下打量起来。猛得,她对上了角落里一双眼。那眼痴痴的,有些迷离。云缃绮当即心头一紧,不过再望去时,心里了然。那女子一身素缟,应就是孙灵的母亲,新亡了丈夫的安氏。她赶忙福了福身,向安氏问好。安氏这才撂下手里的枣核,开口道:“云娘子,这地乱得很,你自找了位置坐便是。”
见云缃绮依言在西面餐桌旁坐下,安氏这才唤那孙灵,“灵儿,客来了,晚些再忙乎。”
那孙灵充耳不闻,手中玉杵捣得更快了。安氏有些抱歉地冲云缃绮笑笑,自净了手,往她身旁走去。“云娘子莫怪,自我家阿郎走后,这孩子便终日将自己关在厨楼里,捣枣泥。”
云缃绮摆摆手,道一声“节哀”,复又好奇道:“此等差事,定由不得小员外亲自来做吧?”
安氏笑得很不自然,“哪能哟。这不过是因为,这枣泥乃是孙家枣糕的魂儿,我家阿郎自小便被教导如何将这枣泥捣得韧而不坚、绵而不缠,他亦秉着组训,将这手艺传给了孙灵……”云缃绮心下了然,孙灵的父亲走了,他的魂儿也跟着飞了。唯有手中那钵枣泥,是他与父亲最后对话的方式。云缃绮不忍再继续想,方才心里生出的那些恐惧,也都四散了去。她道:“儿冒昧前来,实在叨扰,只不过想着远亲不如近邻,大家多走动走动,以后能有个照应也好,还请您勿怪。”
安氏摇了摇头,“怎会?只不过,听刘希那信里说,你与那位橘官崔少府,乃是未婚夫妻;既姓云,那定是云县丞家的闺女,好好的千萤坊不住,怎会住到那没几个人的云流市里去?”
云缃绮掏出秀帕,点了点眼角。安氏道一声,“原也是对苦命鸳鸯”,便不再去追问。只听她又道,“刘希与我家阿郎曾一同外出做过买卖,二人很是相熟,听说他与崔少府是挚友,那也算是我家阿郎的朋友了,娘子若以后觉得孤独,尽管来这宅子里找我便是。”
云缃绮点头应过,又暗自腹诽,这刘希信里分明说安氏和孙灵性子都很古怪,怎么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呢?孙灵丧父,又被家中姑姑撵出老宅,自是沉溺于苦痛难以自拔。安氏怎么瞧,怎么都是善解人意的温柔贤妻。莫不是那刘希,又信口胡诌……想到这,云缃绮心里的戒备,又多放下了些。她打开餐桌上的多子盒,对安氏道:“娘子,此乃我特制的甜品——提拉米苏,比不得您百年老店的口味,还请赏脸一尝。”
安氏好奇地瞧了一眼,随即又唤那孙灵,“灵儿,来吃好吃的糕点了,带上几个餐盘来。”
这话一出,孙灵似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玉杵,笑着取来了四个餐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