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御看着那道人,道:“尊驾虽称是受戴玄尊之命而来,但是规矩不可坏,还是那句话,请道友拿出凭信。”
那道人依旧如上一次一般没有回答。 张御目注其人片刻,心中有了一个推测,他道:“事情未了,还请尊驾再等上一等。”
那道人对他打一个稽首,转身走了出去,一会儿就出了院墙,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张御略一思索,转身回了正堂之上坐定下来,此刻整个宅院之内空空荡荡,无论是造物役从、还是辛瑶、严鱼明、安知之等人,都已是离开了此地,可以说,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一人了。 他不言不动,在此入定有一天后,再次感觉到了外间阵法起了波澜,睁开双目,见那道人站在庭院之内。 这道人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张巡护,事机可是处置好了么?”
张御依旧问道:“可有凭信么?”
那道人这次没有不作回应,而是伸手入袖,将一封文书取了出来,并展开给他看。 张御看了一眼,上面那一方朱红色的天城守镇印信赫然在目,他点了点头,振袖站起,道:“我这便随尊驾前往面见戴玄尊。”
那道人道:“那便请张巡护随我来。”
他当下腾空而起,张御看有一眼,也是纵空飞起,同往顶上天城飞去。 只是十来呼吸后,两人一前一后落于天城法台之上,那道人对他一礼,“戴玄尊便在上面等候,张巡护自去见面便是。”
张御沿着宽长台阶往法台上来,待行至殿台之上,见戴玄尊一如以往那般站在殿台之中。 只是此刻,他却忽然想起当日来此见余玄尊的那一幕。 他上前去,抬袖一礼,道:“见过戴玄尊。”
戴玄尊赤红双眸一动,缓缓道:“我要是看的不错,张巡护你当是修行到了第四章书的尽头,而今已是在试图叩问上境了。”
张御点首道:“确然如此。”
戴玄尊能看出这一点并不奇怪,不过每一个在玄廷任职的修道人都有玄廷印信遮蔽自身。 所以外人至多只是看出大概的气息和境界所在,但是想具体看出情形如何,却就无有可能了。 当然,玄尊要是不顾规矩,倒也能做到。可若强行窥测,这印信也会同样遭受破坏,御主自会知晓,而玄廷也同样也会得知。 所以玄尊一般不会做这等不顾脸面之事的,其实也无此必要,因为不至上境,终究是无有资格和他们相提并论的。 戴玄尊这时道:“我奉劝巡护一句,莫要再在玄法道途上继续行下去了。”
张御一挑眉,道:“这是为何?’ 戴玄尊淡然言道:“因为此道无路。”
张御听得此言,不由抬目看了去。 戴玄尊站在那里,依旧是望向虚空方向,道:“你可知第一个修成玄法的玄尊是如何来的么?”
张御道:“这却不知。”
戴玄尊转过首来,道:“我来告诉你,第一个玄修,乃是玄廷当年为推动玄法一脉,授命我辈拟印,并挑选一名天资出众的修道人,让其在试图破境之时以此渡梯,从而登临上境的。”
他淡言道:“你可是要问,玄廷为何要如此做? 需知世上人心最是难测,若玄法一道迟迟无人能成,那么势必衰颓下去。 可若是知晓此道当真可成,那么便可以由此坚定天下修玄之人之信念,凭空增加无数可能。 而那人得成,也非摆设,他也可由上至下,由此反推补全玄法。”
张御眸光微闪,他未想到这其中居然蕴藏着如此隐秘。 他心中突然想到了霍衡,当年这位被誉为第一个可能成就玄法之人,其人迈出此步后却又于半途之中退了回去,那是不是因为此人察觉到了什么? 他转念下来,道:“便是当时这位受了浑章之法相助,可玄法玄尊不止一位,其余几位玄尊想不至于都行此道,玄廷当也不会允许如此做,否则玄、浑之道岂非再无分别?”
戴玄尊道:“张巡护说得不错,也推断准了玄廷的意愿。”
这时他赤红目光一闪,“但是你以为,他们真的也是凭借自己成功的么?”
“虽然玄廷不允许,但是我们可以暗中渡印给他们,毕竟自玄法兴盛之后,世上章印千千万万,有一些章印夹杂其中,也是难以发现的。 他们从中得悟,只会以为这是自己所得,丝毫不会察觉此中有异。 你以为玄法一道已然被人走通上境了么? 不,没有,从来没有。 迄今为止,没有一个玄修是靠自身之力登临上境的,全是借由我辈之助罢了。 若是深究起来,以纯粹玄法成就玄尊之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实则从未存在过。”
张御眸光一凝,这足以称得上是一个惊天秘闻了,若是传了出去,必然会引发一场波及整个天夏的大地震。 他凝视着戴玄尊道:“诸位为何要如此做?”
戴玄尊淡然道:“往长远说,乃是借助大势,让此辈为我所用,而往眼前说,却是为了今日。”
张御道:“为了今日?”
戴玄尊缓缓道:“八九十年前浊潮其实就已是开始泛滥了,开始势头不大,后来愈演愈烈,乃至遍布此世诸个角落。 可最初那一刹那间天地之机的变动,却令我们每一个浑章修士都是看到了很多东西,有些人甚至看到了更为上层的道路,而此后却再无所见。 我们皆是深感可惜,不少同道那时便是在想着,若是再来一场浊潮当是如何? 自那时起,有不少人便开始有所筹谋,并暗中挑选一些合适之人,让他们籍借“玄法”进入上境,好在关键时刻能为我们所用。”
张御凝目看着戴玄尊,在他看来,浊潮给这些玄尊带来的不仅是所谓“机缘”,恐怕也污染改变了某些东西。 戴玄尊转过身,走到天城边沿处,看着下方奎宿,“现在是大玄历三百八十一年,巡护可是知晓,每隔七十到九十载,内外层之间的阻隔就会变得薄弱一些。 根据我们这数十年来的推算,这一次最为薄弱之处当就在奎宿这里,届时若是内外有人相互配合,只需伸手轻轻一推,”他做了一个向前推的动作,“就能将这所门户打开。 而后……便能再是掀起一场浊潮!”
张御眸光中隐现寒芒,道:“只是为了尔等求道,就置亿亿万万生民于不顾么?”
戴玄尊却是语气平淡道:“无有巡护想的那般严重,天夏有过一次浊潮之劫,如今早有防备,每一个上洲都有镇守,足以抵御浊潮了。 何况,七十多年前的浊潮非是人为,而是天地之劫,两者绝然不可同日而语。”
张御心下一思,抬眼看去,道:“此前镇守奎宿乃是余玄尊,而他身上应该有你们的算计,所以正好可以为你们所用,而你们也可趁势洗脱嫌疑。”
戴玄尊点头道:“本来事情当是如此的,可是这里面出了一点意外,余常居然发现了自己上的不对劲。 他也的确天资不凡,竟然设法在化身之上再斩化出一个恶念,并令其拜己为师,意图以此推动恶念成就上境。 若是这恶念当真成就,那么不但可将我等施加于他身上的影响给剥离出去,也可成为真正的玄法玄尊。 而无人来理会他的话,却也确实有可能被他成功。 可他化身所在之位置,乃是我们千方百计推动他坐上来的,为的就是要在他关键时刻为我们所用,可他居然想摆脱我们,我们又岂容他如此? 但他至少分身之中恶念已是化斩而出,已然无法制拿他的分身,我们又不好亲自下手,于是想了一个办法。 恶念之中因有他欲执,当中难免会做一些违背天夏律法之事,我们可以让玄廷动手来查他,然后再设法安排合适之人坐上此位。”
张御看着他道:“所以我来外层,也是诸位安排的?”
戴玄尊道:“不能如此说,当时玄廷本也有人查余常,我们也正好顺手推上一把,而也唯有张巡护你,才适合做此事。”
他看了过来,劝说道:“张巡护,你天资杰出,如今你已是知晓,玄法之道无路可寻,那为何不转修浑章呢?”
他一瞬不瞬看着张御,“只要你成为了我辈一员,待浊潮来时,你一样可以的享其中好处。”
张御抬头看向上方虚空,道:“我来时遇上了霍衡。”
“嗯?”
戴玄尊显然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目光急剧闪烁了几下。 张御缓缓道:“他来寻我,是想让我入那混沌之道,他曾对我言,哪怕遇到玄尊相阻,只需唤他,他自会出来相助。”
戴玄尊目中赤红色的光芒凝注在他身上,面上露出了一股随时可能出手的戒备之色,语声严厉道:“张巡护,你想做什么?莫要自误!”
张御道:“我所要说的是,无论是混沌之道,亦或是浑章之法,皆非我所求,我既走上玄法之道,此为我之道心,道心若变,又谈何修行?”
戴玄尊看着他,语声冷了下来,道:“这就是张巡护的选择么?”
张御此刻不禁想到了之前在内层时看到的那幅图卷。 那是两个道人站在一座天城之上,而背后则是一个虚空开口,而其中一个站在天城边缘处,看去随时可能掉落下去,除此外,还有一些是他当时无法看清的东西。 只是那一个场景只是显现了一瞬间,随后便如承受不住一般化为了灰烬。 他收回思绪,目光迎上,语声坚定道:“这正是我之选择!”
戴玄尊没再劝说,而是目光之中赤红之光剧盛。 张御身上顿时有一阵银光荡漾起来,他看了戴玄尊一眼,十分沉稳的伸手入袖,似拿住了什么东西,下一刻,整个人就忽然消失不见! 戴玄尊目光一闪,他看着空空荡荡的天台,久久不言。 这时一道模糊人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沉声问道:“他去了哪里?”
戴玄尊想了想,道:“如今他唯一能去的地方,便是下层了。”
“下层?”
那模糊人影道:“你这里有禁阵在,为何没有封住?”
戴玄尊道:“他身上有天一重水在,内外无漏,禁阵是封不住的,不过这般也好,一个巡护若死在我这里,玄廷那里说不定会有变数。 而现在他唯一能去的下层,便是洪乙层界,我们只要搅乱天机,他就没有可能再回来了,不管他是死是活,都无法妨碍到我们了。”
那模糊人影道:“洪乙层界?”
他忽然一挥袖,一抹深红光虹闪烁了一下,旋即不见,而此时此刻,奎宿之上所有连通洪乙层界的天行晷也是与同一时间齐齐破碎。 戴玄尊目光闪烁一下,道:“敕诛神虹?你想毁绝那一界?”
那模糊人影缓缓道:“如此,方可确保事机无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