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已过,太阳往西边倾斜。
这家西餐厅讲究暗色调的氛围感,日光不那么强烈的时候,包厢里就显得有些昏昧。 开了灯,幽微的暖黄色灯光包裹在亚麻灯罩里,依然不怎么明亮,彼此的脸庞像蒙着一层雾,表情看不真切。 傅寄忱烟瘾上来,从烟盒里抖出一支,为了不触发烟雾报警器,只能生生忍住,手指捏着香烟的滤嘴转动,声音很低:“你是因为徐家二小姐说的那番话?我说过,我不会娶她姐姐。”沈嘉念轻轻地笑了,摇头说:“不是。”
他未来会娶谁,不是她能左右的,总归那个人不会是她。 傅寄忱看她的眼神充满困惑,他对她不够好吗?为什么想要离开他? 沈嘉念垂着眼,眼睫稠密,如蝶翼一般,手指揪着腿上铺的白色餐巾,娓娓道来:“得知阿澈出意外的时候,我就开始动摇了,生出退怯的心思。参加他葬礼的那天,我看到他母亲生不如死的样子,心里很难受。后来我去墓园看了看葬在那里的父母,我的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他们把全部的爱倾注在我身上,我想,如果他们还在,也不想看着我一辈子活在仇恨当中。他们在世时最常对我说的一句话是,小念要快快乐乐地长大。”
沈嘉念抬起头,扯了扯唇角:“我想让自己过得简单快乐一点,报仇太沉重了。”
“跟我在一起不快乐吗?”
傅寄忱表情阴鸷,下颌线绷得很紧,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有些吓人。
沈嘉念没有回答。 在他身边,她不快乐吗? 她没办法欺骗自己,扪心自问,是他拽着她从那个不见天日的泥淖里走出来的,如若没有他,她早已沦为秦钟天的玩物,会遭到怎样的对待无法想象。 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是否有真情在,至少对她确实很好,给她买漂亮的裙子、璀璨的珠宝、昂贵的大提琴,甚至胜过她从前当沈家大小姐的日子。 傅寄忱目光紧锁着她,没忽略她在那番话里对裴澈的称呼,她叫他“阿澈”。 她果然还是忘不了裴澈。 裴澈死了,她的心也跟着死了,所以要跟他划清界限是吗? 她现在跟他说的这些话,是不是在裴澈死的那一天就酝酿好了。 “如果我不同意呢?”傅寄忱捏碎了指间的烟,终是失了风度,眼底翻涌着愠恚,“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场交易是由你开始的,但什么时候结束容不得你来决定。”
这句话他的确说过一次,在裴澈去宜城找她的时候。 沈嘉念松开了被捏得皱巴巴的餐巾,前面那些话耗光了她全部的气力,她的脑子越来越昏沉,再也找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沉默在包厢里蔓延。 沈嘉念趴在桌边,整张脸埋进臂弯里,许久,声音细若蚊蝇:“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傅寄忱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她头顶,眼里的冰冷和怒意缓缓退潮,只说:“留在我身边。”
对于他的话,沈嘉念没给出任何反应。 傅寄忱有足够的耐心等她的答案,侍应生过来收拾餐盘时,他挥手叫人出去,继续静默无声地等。 大有等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他看了看腕表,一刻钟过去了,拽着沈嘉念的胳膊把人拉过来,她顺着力道软软地倒进他怀里。他才发现她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布满红晕的脸颊上映出衬衫袖子上的纹路。 傅寄忱脸色有些黑,却无可奈何。 * 徐静依跟朋友吃完饭,互相拍了一些美照上传到个人社交网站,接下来她们准备去商场购物。 刚走出包厢,徐静依旁边的一个女生推了推她的胳膊肘,压低声音说:“静依快看,你姐夫。”
徐静依本来低着头翻包里的东西,闻言,视线抬起来看向前方。 几步开外,挺拔颀长的男人打横抱着一个女孩,走廊顶灯撒下月辉般清浅的光,落在他宽厚挺括的肩背上,衬得人沉稳有安全感。 用网上的话来说,就是“男友力爆棚”。 徐静依暗暗吸了口气,情不自禁地加快脚步跟上去,从侧后方的角度,能看到傅寄忱垂眸看女孩时,无限柔情的眼神,还有他小心呵护的动作。 她无法说服自己,那是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该有的态度。 显然,傅寄忱对那个女孩很上心。 那她姐姐怎么办? 傅寄忱走出包厢没多久就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懒得费心思去管,大步流星往外走。 出了旋转玻璃门,泊车员把车开到跟前,从车上下来,帮忙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傅寄忱弯腰把醉倒的沈嘉念塞进去,拉过安全带扣上。 泊车员双手递上车钥匙。 傅寄忱接了车钥匙坐进驾驶室,发动车子驶离,回云鼎宫苑。 下车时,依然抱着沈嘉念,幸好程锦听到动静提前过来开门,免去了他腾出手的麻烦。 程锦看到他怀里的沈嘉念是昏睡的状态,脸色红得不太正常,以为是生病了,语气担忧道:“嘉念她没事吧?”
“喝醉了。”
傅寄忱进了屋,用脚蹬掉皮鞋,换上室内拖鞋。
程锦顿了顿,有些哭笑不得,放轻了声音道:“用不用我去煮碗醒酒汤?”“她喝得不多,睡一觉就好了。”
傅寄忱看了眼在自己臂弯里睡得昏天黑地的人儿,语调浅淡。
就沈嘉念眼下这副模样,煮好了醒酒汤她也喝不进去。 程锦连忙过去帮忙按下电梯的开门键,等傅寄忱抱着人走进去,她再帮着摁了三楼的按键,在电梯门闭合前出来。 傅寄忱进了沈嘉念的房间,放开手把人丢到床上。 即便垫着柔软厚实的被褥,沈嘉念还是被颠醒了,睁开眼,迷茫地环顾四周,是她熟悉的房间,稍稍放下心。 蓦地,眼前压过来一道黑沉沉的影子,惊得她眼皮颤了颤。 傅寄忱还执着于在餐厅包厢里没有得到回应的话,重新问她一遍:“你说,还要离开我吗?”酒精在体内发散,沈嘉念的脑子远不如那时清醒,反应了好半晌才理解他的话,她抬高两条手臂搂住男人的脖颈。 他后脑勺粗黑的短发扎着她的手心,刺痒刺痒的。 沈嘉念用力摇了摇头,只觉脑袋里装着一团浆糊,越摇晃越迷糊。 傅寄忱不肯轻易放过她:“摇头是什么意思,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沈嘉念想要说话,然而心有余力不足,她像一只浮到岸边的鱼,张开嘴只会吐息,不会组织语言。 勾着他颈项的手软软地滑下去,落到被子上,她眼睛眨动的速度很慢,像是困到极点还硬撑着不睡。 傅寄忱等不来想要的答案,心一沉,大掌托住她后颈的同时垂下头,薄唇压在她的粉唇上。 或许是对他的吻太熟悉,沈嘉念即使大脑不清醒也会下意识给予回应。 她的主动撩动了男人的某根神经,原本只想浅尝辄止,这下彻底一发不可收拾。傅寄忱另一手扣住她的纤腰,几乎要将她揉碎在掌心里。 溽热的气息从大床四周散开,房间里不断升温。 沈嘉念晕乎乎的,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往下坠落,永远落不到实处。那种感觉刺激又没安全感,只能紧紧依附着唯一能抓在手里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