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善哪里知道大人们的复杂想法,他跟着他师父进了粮铺,就开始学着他师父把手伸进敞开的粮袋里,人李长生是看粮食新旧,他则是单纯享受粮食埋手手这种单纯美好的小快乐。 店家见他长得白白净净,手上也不脏,便没有拦着。 等听说李长生要买许多袋今年的新麦,店家更是喜笑颜开,说道:“客人你这可就来对了,整个新丰县就我们铺子里能买到这么多。”
他自夸完了,又趁着伙计去搬新麦的当口夸起了霍善,说再没有见过比霍善更机灵可爱的孩子。
李长生转头看。 霍善迅速缩手。 假装没有玩米。 他什么都没干! 李长生笑了笑。这小子是挺机灵的,可惜皮起来也是真叫人头疼。 师徒俩把需要的新麦都搬上牛车,又沿着集市各个店铺买了香料、割了几斤肉以及采购足了各种日用必需品,才去挑驴子。 驴子在家可以干活,出门还可以骑,算是性价比挺高的家用良畜,李长生观察驴子们的面相,挑了头瞧着耐力好、寿数长的好驴,与卖驴人讨价还价过后便把它给买了下来。 霍善围着他们家的新成员转来转去。 这头驴子通体都是黑的,唯有眼睛和嘴巴周围很白,白得特别显眼。 霍善看看驴左边脸,再看看驴右边脸,争取自己能获得起名权:“师父,我们叫它小白好不好!”师徒三人中易知是不能说话的,李长生又不在乎驴子叫什么,自是一口应允。 压根没人会和他抢这个。 霍善掏出他新得的五铢钱,对李长生两人说道:“那我们来看看它是叫李小白、霍小白还是叫易小白好!”
易知:“………” 李长生:“……” 真没有人和你争这个。 见霍善兴致勃勃的模样,两人也不好扫他的兴,于是陪着他猜了几轮正反面,最后老天决定让他们家的新成员从此叫做霍小白! 霍善开心得一蹦三尺高,收起五铢钱继续围着霍小白团团转。 转得霍小白都忍不住仰头叫了几声以示抗议。 别转了,别转了,你驴我啊,要被你转晕了! 回去的路上霍善还想学骑驴,还是李长生让他跟易知在牛车上看着别让东西半路掉光光,他才一脸认真地爬上车,表示自己绝不会让车上的东西少掉任何一样! 等回到村口,霍善就跳下车要去牵驴。李长生见那驴一路上都安分得很,脾气显然非常温顺,也就没拦着他。 霍善高兴得不得了,兴冲冲牵着驴往回走,不厌其烦地告诉村里每一个小伙伴和村民:“这是小白,霍小白,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了!”
村中一闲汉目光往驴腿间扫了扫,有意逗他:“哟,跟你姓啊,来来,牵过来让我们帮你看看这是你弟弟还是你妹妹?”
霍善年纪虽小,却知道别人是真心热情还是想逗弄自己。 他才不让这家伙看小白! 霍善哼道:“是公的,买的时候就知道了!”
哪有人买大牲畜的时候会不问公母?这对寻常人家来说可是一笔大支出,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霍善牵着驴跟在牛车后头回家,被日头晒得小脸红扑扑。 霍小白上岗第一天,便驴不停蹄地开始干活了,霍善和易知负责轮流监督它拉着石碾给小麦脱壳。 有这么个重要任务在身,霍善没法到处玩耍,孙思邈几人见机会来了,提议让他不如在旁边的沙地上习字。 霍善前些天在小伙伴们面前秀了一手,成功收获了小伙伴们的震惊,对于边监督霍小白干活边习字这件事并不抗拒。 人都是需要别人认可的,小孩子更是如此。 第二天霍善就吃上了霍小白辛苦脱壳后磨出来的白面。 家里的肥母鸡也换了新口味的鸡粮:麦麸拌野菜。 霍善摸着小肚皮,看老母鸡在篱笆围栏里头咯咯叫。 美滴很,美滴很。 得知李长生为霍善备了许多白面,李时珍摸着胡子给霍善讲解一些治病小妙招:【你可知道面食也可以当药来治病?】 霍善听后顿时来了兴致。 面食可是他的最爱! 吃面食还能治病的吗? 李时珍道:【最有名的面食传说要数和仲景前辈有关的‘饺饵’。】 【相传仲景前辈从长沙归乡,见到乡人们耳朵冻得溃烂,便买了许多辛味药材与羊肉一起熬了锅汤药,而后又将肉和药草捞起来剁碎包在面皮里一并煮熟——这便是‘饺饵’了。】 【仲景前辈把饺饵连着汤药分给穷苦的乡人吃掉,那个冬天他的家乡再也没有人被冻坏耳朵了!】 张仲景:【………】 张仲景不小心捻掉了自己几根胡子。 华佗笑呵呵地说道:【看来仲景兄这个长沙太守可谓是富得流油啊。】 众所周知,明代小说是华夏文学史上一颗明珠,这也导致李时珍这个明朝人掌握了各种各样的传说故事,许多东西到底是好事者编的还是真正发生过的已经难以确定了。 反正到了明朝,张仲景已经普遍被称为“张长沙”,据传他在担任长沙太守期间,曾经在官衙中给人看病。于是本来官员在官衙办公才叫做坐堂,后世也将大夫坐镇医馆给人看病称为“坐堂”。 至于这些传说故事有几分真几分假,就只有说的人自己知道了。 毕竟张仲景本人又不晓得后世到底是怎么编排他的。 哦不对,现在他晓得了。 须知东汉末年灾害连连,粮食短缺是常有的事,面食这么精细的东西连富贵人家都不会顿顿吃,想拿来大面积派发着实不容易。所以这又是面皮又是羊肉的,张仲景也不确定自己当完长沙太守以后发不发得起。 现在他们的共同目的是要引起霍善的学医兴趣,张仲景也没辩驳李时珍的话。 霍善才三四岁,哪里会计算成本,他听完饺饵的做法和功效以后便想到冬天自己耳朵挨冻的感觉。 吃饺饵,不冻耳朵! 霍善眼睛亮了起来。 李时珍见自己的办法奏效,又给他讲了几种能当药来吃的馄饨。 比如腹泻可以用白扁豆花和猪里脊肉做馅。 比如脾胃弱乏可以用黄母鸡肉做馅。 这些馄饨又好吃又能治病,可谓是一举两得! 李时珍循循善诱:【这些都记在我整理的《本草纲目》里头,你有空可以看看。】 霍善连连点头,二话不说跑回家问李长生:“师父,你会做饺饵吗?你会做馄饨吗?”
李长生:“………” 这都是什么东西? 许多吃法哪怕已经存在,与后世的叫法还是不一样的,何况寻常百姓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白面,哪里能琢磨出什么吃法?所以大伙哪怕拿到了白面,顶多也就拿来做个饼,蒸出来的叫蒸饼,煮出来的叫汤饼。 根本没后世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花样。 李长生并不急着说不会做,而是仔细询问霍善饺饵和馄饨是什么、他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霍善道:“别人告诉我的。”
至于是谁说的,他又讲不清楚,只说是个长胡子的小老头儿,很老很老,但很小很小。 李长生认真琢磨着霍善的话。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霍善说起这“小老头儿”了,起初他以为是村里哪位老人家,观察了一段时间才发现不是。 既然是旁人看不见的存在,又切切实实地告诉了霍善不少新鲜东西,那便是霍善自己的机缘了。 李长生道:“我试着给你做做看,但你往后不要再和旁人说起那位老人家的存在知道吗?”
霍善点点头,想了想又摇起了小脑袋,纠正李长生的数量问题:“四个!”
不是一个小老头儿,是四个小老头儿! 冷不丁被曝光的李时珍四人:“………” 李长生很快反应过来霍善话里的意思,更认真地叮嘱道:“不管是几个,都不能跟旁人说。”
霍善麻溜答应下来。 见自家徒弟这副天真懵懂不知事的模样,李长生不免想起了那日在县城里遇到的那两个人。 倘若那两人真的带着霍善的亲生父亲找上门了…… 李长生知道自己不可能拦着不让他们父子相认,只能压下心里的担忧对霍善笑道:“正好井里还放着两块肉,一会就拿来剁了做馅。面皮的话,我和你师弟多试几次看能不能做出来……” 霍善听后开心得不得了,继续跟李长生提建议:“先吃馄饨,肉馄饨!天冷了,吃饺饵!今年冬天不冻耳朵!”
李长生自是想今年继续和霍善一起过冬的,闻言对他的要求照单全收:“好。”
霍善得了李长生的允诺,开开心心跑去和他师弟分享自己刚知道的两种肉馅面食。 面食,他的心头好。 肉肉,也是他的心头好。 又有肉又有面,双倍的快乐! 霍善的乌眼睛里堆满了期盼,显然对负责做饭的易知寄予厚望:“你和师父一定能做出来的对不对!”
易知从昨儿起就一直心事重重。 他从前受过许多磋磨,遇事比同龄人要敏感许多,昨天他便察觉那两位贵人与李长生的异样。 从他们对霍善的态度来看,最可能和霍善的身世有关。 霍善会被他的生父带走吗? 易知满心忧虑。 他是因为霍善才能来到这个家的,如果霍善不在这里了,他还能待在这里吗? 他舍不得这得来不易的安稳生活,更舍不得霍善。 甚至忍不住自私地想:要是霍善父亲别找来多好。 明知道这种想法不对,他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易知伸手摸摸他小师兄的脑袋,用力点头表示自己肯定会做出来。 不管霍善想吃什么,他都会学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