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长安城中那些风云变幻,霍善是全然不懂的。 他旁听到一半闻到庖屋那边传来的香气,立刻就坐不住了,屁颠屁颠跑去给易知帮忙烧火(实际上是想看看等会吃啥)。 入夏后不仅草木繁茂,连野兔鸟雀也多了起来,最近易知在屋后的桑地里拉了张网,每回过去溜达一圈都能寻摸到几只笨鸟。 这会儿易知已经把刚逮回来的鸟都料理干净了,正把它们架在炉上烤得喷香。 霍善就是被烤鸟儿的香味吸引过来的,他在外头玩耍半天本来就饿,闻着肉香更是恨不能当场啃上一口。 瞧见霍善那一脸馋样,易知心里软和得很。他吃了许多年的苦头,所以更珍惜如今的生活,打心里把霍善当自己亲弟弟来疼。 甚至比亲弟弟还亲。 易知擦干净手给霍善盛了碗肉羹,让他先垫垫肚子。 这么小的孩子不能吃太多烤肉,得想办法先把他喂饱。 霍善眼睛一个劲往烤得油滋滋、香喷喷的鸟儿上瞟,看到肉羹连连摇头:“先不吃,先不吃,等会一起吃!”
一看就知道他是个从小没挨过饿的娃儿。 别家孩子闻到肉香都得馋哭了,霍善却根本不稀罕,要吃更香的。 易知拿他没办法,只得由他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 等招待客人的酒菜都备好了,易知也没闲下来,而是洗净石磨给霍善备了些豆浆。 客人的份自然也不会少。 转眼便到了饭点。 东方朔入席一看,由衷赞道:“你们家这小厨子可真了不得,烹蒸炙烤样样精通。”
小豆丁霍善听后骄傲挺胸,活像是被夸的人是他似的。 东方朔不由一乐,端起面前的豆浆朝霍善举碗,“来,我俩来喝一碗。”
霍善一听,登时来劲了,小背脊挺得笔直,很有被人当大人对待的自豪与满足。 他有模有样地学着东方朔高高举碗,嘴里还无师自通地说起吉利话:“都喝,都喝!多福多寿!”
东方朔没见过这般伶俐的小孩儿,不觉生出几分喜爱来,也笑眯眯地学他说了句“多福多寿”。 等到两个大人当真喝起酒来便没霍善什么事了。 他吃饱喝足,凑在旁边听东方朔两人谈天说地。 结果两人开始大聊道家学问。 霍善觉得没意思,决定找小伙伴们玩耍去。 很快又度过一个忙碌(忙着玩)而充实的下午。 他撒完欢归家,还带回一条用破瓦罐装着的溪鱼,说它个头不大、肚子大大,一准是母鱼,能生很多小鱼。 东方朔听后乐道:“光有母鱼可不行,你还得抓条公鱼,不然它光生鱼卵了,孵不出小鱼来。”
霍善似懂非懂。 东方朔便问他见没见过飘在水里的蛙卵。 霍善点头。 东方朔道:“蛙卵得公母抱对才能让蛙卵变成小蝌蚪,形单影只的可没用。鱼也同理,瞧着肚子再鼓,光靠它自己也生不出小鱼。”
随着东方朔的介绍,霍善听到了熟悉的一声“叮”。 【叮!基础知识点数+1!】 【绝大多数鱼类以及蛙类的生殖方式都是雌雄异体、体外受精……】 【请宿主尽快积累足够多的基础知识点数,争取早日开启新手任务……】 霍善:? 霍善没搭理它。 一开始这东西叮叮叮的时候他还听不懂它在讲什么呢,还是华佗和张仲景两个小老头儿出现以后才换成他听得懂的话。 当然,话是能听懂了,具体意思没有懂。 霍善先自个儿琢磨了一会,才转过脑袋向东方朔虚心求教:“让鱼卵蛙卵变成小鱼和小蝌蚪的过程叫做‘受精’么?”
东方朔冷不丁被霍善这么一问,差点都答不上来。 他还真没听过受精这个词。 好在东方朔对《黄帝内经》也颇有研究,自然知晓早在黄帝时期“精”之一字便与生殖息息相关。 《黄帝内经》里面曾这样介绍男女的生殖年龄:女子是“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男子则是“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 也就是说女子十四岁来月经后就步入可生育阶段了,而男子性成熟要晚一些,一般得到十六岁才“精气溢泻”。 而关于男子生育能力衰退的描述也是“天癸竭,精少”。 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话,受精一词倒是挺贴切。 东方朔颔首对霍善的说法表示赞同,并简略地给霍善介绍“阴阳和合万物生”的道理:别说鱼和蛙了,就连许多花木都得有雌有雄才能结出果子来,不然就是白开花。 霍善一点就通,马上来了个举一反三:“我们家没养公鸡,所以我们家母鸡下的蛋是孵不出小鸡仔的!”
东方朔愈发喜欢这么个聪慧的小娃娃,哈哈笑道:“是这样没错,你放心吃吧。”
霍善连连点头。 东方朔见他点头如捣蒜,不免又起了逗弄之心:“说起来南方有种叫‘活珠子’的吃食,就是专挑里头有小鸡的鸡蛋来吃。做法也简单,拣出孵了小半个月的蛋文火煮熟,敲开大的那头轻轻一吸,里头鲜嫩多汁的小鸡就哧溜一下滑进你嘴里去了,鲜美得很。”
霍善:????? 他悄悄退开了一些,望向东方朔的目光活像他是个会生吞小孩的恐怖存在。 东方朔被他那警惕的表情逗乐了,伸手把霍善拎了回来:“你怕什么,我又不吃小孩。”
霍善道:“你吃小鸡仔!”
小鸡仔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小鸡仔! 东方朔道:“我没吃过,我只是听说过有这种吃法而已。”
霍善一脸不信。 这人说得这么活灵活现,肯定偷偷吃过! 见霍善被“活珠子”吸引了注意力,遍览医书的李时珍忍不住出来说话了:【我曾读过一本《岭南卫生方》,里头提到一味叫‘凤凰胎’的药,说的就是这种已经受精但还没成雏的鸡蛋,但我记得那方子是用来催吐的,不是用来吃的。】 可见连无所不吃的岭南人都吃了都会吐。 霍善听明白了,一般人都不会吃这玩意! 他看向东方朔的眼神更警惕了,挣扎着下了地,咻地一下跑得老远,坚决不继续和东方朔待在一起。 东方朔哈哈大笑,找李长生出门遛弯去。 傍晚暮色四合,东方朔和李长生在村外转悠一圈归来,瞧见的就是霍善在自家菜圃里跑来跑去玩得兴起。 东方朔不由驻足看了好一会。 菜圃那头,易知负责提水浇菜,霍善负责从东跑到西再从西跑到东,积极找出菜畦里的杂草或者虫子将它们消灭掉。 师兄弟俩忙得不亦乐乎。 东方朔目光落在霍善那跑得红扑扑的小脸蛋上。 李长生很快察觉东方朔没跟上,倒转回来寻他。 见东方朔若有所思地盯着霍善看,李长生走近询问:“怎么了?”
东方朔沉吟片刻,如实对李长生说道:“我总觉得这孩子有点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你这徒弟从哪收来的?可知道他的身世?”
李长生道:“善哥儿是我师妹留下的孩子,当年师妹来找我时已是病入膏肓,什么都没交待清楚,只来得及给孩子起了名。”
东方朔颇为遗憾地说道:“我一时想不起来为什么觉得眼熟。”
李长生对此并不执着。 东方朔自己也说如今长安城中处处都是明潮暗涌,倘若霍善生父正巧是长安城里的人,那他还真不放心在这节骨眼上把霍善交给对方抚养。 偏偏这个可能性还挺大。 毕竟当初他师妹离开师门后便去了长安。 能叫师妹心动的人,必然也不会太普通…… 思及早早香消玉殒的师妹,李长生神色有些黯然,叹息着说道:“还是过几年再说吧,等他懂事了再问问他想不想找。”
东方朔何等聪明一个人,一听便知道李长生的顾虑。他笑道:“你把这孩子养得太好了,换成是我我也舍不得别人来摘桃子。”
两人正说着,忽听有人焦急地朝他们喊:“长生,长生,老贾被蛇咬了,你快来看看该怎么办!”
自古医道不分家,修道之人大多也懂点医理,李长生这个方士自然也学了些治病养生的本事。即便他没打算开馆行医,村民们遇到突发情况还是会来找他求助。 没办法,村里的老村医前几年已经撒手人寰,如今村里人要看病得抬到县里。真要有个急病,说不准还没到县里就嗝屁了! 这便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好歹李长生家里备着不少应急药材,总比自己熬着或者死在路上要强。 听见老贾媳妇由远及近的呼喊,李长生二话不说转身回去取出药箱跟着老贾媳妇往他们家走。 霍善远远听见老贾媳妇在喊什么,哪里还有心思在菜圃里玩耍,当场迈开小短腿追着李长生跑。 李长生已经顾不上霍善这个小跟屁虫,边快步朝老贾家赶边询问老贾媳妇:“瞧没瞧见那蛇长什么样?”
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没了平时那副做什么都慢腾腾的温吞模样。 老贾媳妇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老贾胆子小,被咬以后就吓破胆了,哪里看得清那是啥蛇?他喊我过去的时候蛇早跑了,真造孽,怎么就叫我们老贾给碰上了!”
两人都走得极快,说话间已经抵达老贾家门口。 李长生掀开门帘走进去,只见老贾白着一张脸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脚直哀嚎:“要死嘞,我要死嘞。”
不能怪他被吓破了胆,前几年村里就死过人,毒蛇咬的,那么牛高马大一汉子当晚就没气了。如今那汉子的婆娘早就改嫁给别人,而且还三年抱俩了! 想着想着,老贾不禁悲从中来。 他脑海里甚至已经出现自家婆娘以后拧别人耳朵、跟别人生儿育女的画面。 谁能想到毒蛇会钻进他们家里来哟! 霍善追过来探进颗小脑袋往里看时,恰好听到了老贾近乎绝望的恸哭声。 他顿时有些紧张。 居然这么严重吗? 贾伯伯对他可好了,每次樱桃熟了都会摘老多老多给他吃。 他不想贾伯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