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没有得鼠疫,她只是风寒,官爷,您开开恩,我的女儿真的没有得鼠疫!”
一个青丝里夹杂着一缕缕白发的妇女挣扎着冲向把她女儿拉进隔离棚户的官差,满心满眼都是悲痛。两个脸上蒙着方巾的官差带着厚厚的手套,厌恶的把手里挟着的小丫头丢进关囚犯的囚车里,作罢还低声道了句晦气。那丫头才十岁出头,脸色苍白,看不见一丝血色,她还没死,但接连的高热烧的她根本睁不开眼睛,甚至手上隐约出现了黑斑,她就是不远处跌跌撞撞朝她跑来的那位母亲的孩子。因为隔离棚户设在城外,官差运送得了鼠疫的人只能依靠板车,板车没了那就把囚车用上。那位母亲清楚地知道,送上板车和囚车的人再没有回来的可能,至少这七天来都是这样,这样板车先是拉走了她的公公,后来是她的丈夫,现在是她的孩子,最后将会是她自己。她眼看就要冲到官差跟前,两个官差在她到来之时抬脚一踹,可怜的母亲顿时被踢得翻滚出几步远之外,“你个贱妇不要命了?你不要命咱们还要呢,你的方巾呢,怎么不带上,告诉你,咱们俩好几天都没休息了,整天城内城外跑,你要是在啰嗦,老子现在就把你跟你女儿关在一起!”
两个官差脸上满是疲惫,面对妨碍他们工作的妇女自然是压不住火气,现在城里每天都在死人,谁知道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他们?想着,他们作势就要去抓那个母亲,不管了,反正送到了隔离棚户这人就不归他们管了。那位母亲看着他们二人伸出的手,仿佛看到来自地狱的恶鬼伸出的利爪,她脸上的伤心欲绝变成了惶恐,嘴里连连说道,“不,我不要去城外隔离,我不去!”
说着,她顾不上疼,慌慌张张的从腰间扯出帕子绑在脸上,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跑了。其中一个官差见状,冷哼一声道,“老子还以为她有多爱自己的孩子,果然还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一说到出城就跑了,连她女儿都没看一眼,果真是狼心狗肺,呸!”
另一个官差看着那位母亲踉跄的背影,突然出声,“你不知道这个妇女吗?”
这女人是城里赵秀才的夫人,前两天刚拉走了赵秀才和秀才他爹。“怎么了,这女人还能有什么来头不成?”
官差眼里划过一丝阴恶,这可是鼠疫,先死的都是他们这些寻常人,那些高门大户,一听说鼠疫,就吓得拖家带口的跑了,跑了也就算了,还带走了城里各家药铺的药材。“没什么来头,赵秀才有一儿一女,那女人抛弃自己的女儿,是因为她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儿子要照顾。”
“还儿子?”
官差浅嗤一声,“女儿的命就不是命了?”
另一个官差报以沉默,鼠疫爆发之后,这样的事情他早就司空见惯,这还不是最绝情的,他甚至亲眼看见一家农户把自己的女儿卖了换取药钱。不得不说,有时候,命是分贵贱的。等囚车里装满人的时候,两个官差拉着车子来到城外,忽然,一个官差指着某个方向,惊讶的说道,“快看,那有个孩子。”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拉着沉重的板车艰难的行走在官道上,远远望去,那个孩子因为用力而前倾的背看起来像是伏在地上耕地的老牛。“板车上似乎有个人。”
官差声音里带着震惊,“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没人知道这个小孩走了多远的路,又要去往哪里,而他身后板车上的人大概已经没气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这孩子是要把人拉去埋了吗?”
良久,另一个官差才从那道倔强的背影上离开,“或许是吧……”隔离棚户已经近在眼前,官差把病人抬出来放在担架上,却看见那些穿着甲胄拿着武器的士兵们纷纷脱下沉重的铠甲,换上轻便的衣裳。“诶,你们这是做什么?”
如果只有一个人是这样,他们还不会感到诧异,可是这一屋子的人都是这样,难道这鼠疫还能感染衣裳不成?一个换好衣裳的士兵背上包袱,正准备走出帐篷,看见进来的官差,对他们说道,“进来送来了多少人?”
“二十多个。”
“已经无所谓了,现在不会再有大夫给他们治病了,刚才从来了个京城的信使,所有的大夫都被带走了,现在我们只能自生自灭了,趁着还走得动,我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说完,那个士兵头也不回的离开,留下两个愣住的官差。“这是什么意思?”
官差面面厮觑,什么叫做所有的大夫都被带走了?有个好心的士兵告诉他们,“信使带来的是皇帝的亲笔信,他要把所有的大夫季节在京城研究对抗鼠疫的药,要咱们这些一穷二白的官兵管理好这座城,对了,听到这个消息,府丞就开始招呼下人收拾东西了,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城里的药物的钱库已经花的差不多了,京城没有支援我们,我们被抛弃了。”
这个说话的当头,已经有不少人走过官差身旁,拍拍他俩的肩膀,眼神意味深长。什么,城里已经没有钱了吗,药材也没有了,大夫还被带走了,那他们呢,送来的二十多个病人呢?等这个屋子人去楼空,他们才从震惊中缓过来,一个官差惊慌失措的往外跑,嘴里大喊着,“你们别走,皇帝不是着急了大夫研究药物吗?只要有了结果,咱们很快就有救了,回来,你们都回来。”
任凭他怎样声嘶力竭,没有人回头,只有地上排成列的担架上躺着的病人偶尔几声剧烈的咳嗽。“来不及了,咱们已经等不到药物出来的那个时候了……”另一个官差走出来,看见远处荒山上空飘起的黑色浓烟,声音低沉的如同自地狱而来。死亡来的那么快,他们哪里还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