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寸。 他几乎是以这样的速度生长着。每每云泠手中丈量好的尺寸还未缝补完,他就长到了穿不了的高度。 云泠无法,只得将用自己的门派道袍将其裹住。这门派道袍上有阵法,可以根据穿戴者的身形大小自行调试尺寸大小,倒也合适。 如此一个月后,男婴终于从昏睡中醒来。 此时的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轮廓依稀有几分像留景。尤其是穿着她的道袍,雌雄难辨,越发精致可爱。 “你是谁?”
这是男童睁眼后说的第一句话。 “......” 这是不记得自己了? 云泠在这段时间里早就打好了老友重聚的腹稿,甚至还想好了感谢留景的说辞。 可偏偏,这孩子不按常理出牌,生生让她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难道是伤着脑袋了?还是说他变化一次形态就会失忆? 在疗伤的这些年里,她偶尔也会望着冰极珠遐想。 朱霓光什么样的美男子没有见过,这般在意留景,说明留景本就不寻常,也许他就是冰极珠修炼幻化成的人。 他是人,是剑,甚至就是冰极珠本体。 虽然这个想法有些大胆,但是妖兽既能通过修炼幻化成人,冰极珠这样的神物说不得也可以! 只是她依旧想不明白,为何留景的身上或者是识海中会有一个冰雪世界,而顾浔就躺在那里...... 许是在这里呆得太久了些,除了与阿酒玩闹,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着实太寂寞,亦或是男童刻意端着肉嘟嘟的小脸过分可爱。 不知怎的,一向稳重的云泠竟起了几分顽皮心思。 她清了清嗓子,笑得一脸和蔼:“孩子,我是你娘亲。”
男童皱眉瞧她。 “怎么,你不信?我可守着你好些年,才等到你出生呢!这里除了我,谁还能当你娘亲?况且,你出生时有水怪要吃你,都是我护着你!”
顾浔觉得这女修的脑子......有些不太正常。 他不过是贪玩跑出来,一个不慎落到了篁山河里。结果偏偏赶上了汛期,水流太快,他体力不支被水冲晕了。 约莫是被这女子救了。 只自己这还没感谢这人,她上来就要认儿子,着实是病得不轻。 只她到底是救命恩人,顾浔该有的礼数也不会缺,施了一个标准的道礼,躬身正色道:“顾浔谢过仙子救命之恩,我父母就在附近的竹篁山中踏青,还请仙子送我回去,家母定当以重礼相酬。”
云泠的笑容当场凝固,唇边的话也戛然而止。 如同一记闷雷从天灵盖直入她的脚心,身体连同神魂一起僵麻不得动弹。 而后,一股狂喜的战栗又从心底涌起,传至四肢百骸,又直击颅顶。 半响后,在男童诧异的眼神里,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她抖着唇问道。 “顾浔。”
虽不知面前女子为何有这般奇怪的表情,男童还是认真作了回答。只不过,他原本还想着将娘亲的名号报出来,现在却是咽了下去。 罢了,这女修听见自己的名字就这么大反应,还是别说了。娘亲脾气很不好,到处得罪人,这人万一是娘亲在妄海对岸的仇家......自己才刚刚修炼,定不是这金丹女修的对手。 想到这里,顾浔一顿。 自己不过才炼气二层,怎么就能通过辨气知晓这女子修为的? 一头雾水之际,却听见眼前女子急切地拉住他问道:“可是湛澹泛清浔的浔字?”
顾浔变了脸色。 阿爹没有灵根无法修炼,也不懂修行之事。当知晓自己是冰灵根后,就念叨着水至极为冰,又从“濯波激浮湍,湛澹泛清浔”这句诗里点了“浔”字赐名。 只愿自己本源之力满当充盈,余生顺遂。 其中深意只有他们一家三口知晓,为何这女子也知晓这句诗? 是巧合,还是...... 手被抓得太紧,男童觉得有些不舒服,略一挣扎了下。 不料,他只轻轻一晃,女子就被甩了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 男童有些傻眼,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他明明,明明就没有用力啊...... 女修却浑不在意自己的狼狈,只牢牢地盯着他追问道:“是也不是?”
她的目光灼灼,炽烈到如同一团火在烧,可那团火之下却又好似泛着如水的柔光,奇怪又可怜。 男童点点头:“是。”
得到想要的答案了,云泠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人。 顺着眉眼描摹着他的轮廓,描着看着。 然后,泪流满面。 沿着脸颊肆意落下的泪水,在唇边荡漾出咸涩,却像是一盏琼浆甘霖,浇在心里开出酸甜的涟漪。 云泠第一次觉得,哭,也是一件畅快淋漓的事情。 这些年,她根本不敢深想,精血玉牌上裂纹无数的顾浔会遭遇什么。 尤其是,他们一行人从龙佑传送到仙屿时候,她亲身领教了罡风的厉害,若非有那么多人的同心协力,他们早被撕成了碎片。 而顾浔自己,用本命剑护住她,孤身一人落入空间裂隙里...... “罡风”成了她的禁忌,成了她的梦魇。“顾浔”这个名字更是一道伤疤,只要提起就是一片血肉淋漓。 “仙子?”
男童见她一个人又哭又笑又疯魔,终于忍不住出言唤道。 清脆稚嫩的声音与记忆中低沉的声音毫无相似,却是一道带着光的天籁,驱散所有的阴霾,又像是一粒驱腐生肌的良药,抚平所有的伤疤。 云泠如梦初醒。 这场茕茕独行的梦,她一个人走了太久了,久到她遇到一个那么相似的留景都不敢认,就怕是镜花水月一场。 而今梦醒,眼前人不是镜中花,水中月,是真真切切的意中人,终是如愿以偿。 至于这意中人身上其他的变故,慢慢来。 也只能慢慢来,毕竟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她想不明白。不过没有关系,只要眼前人是顾浔,这就够了。 她拭去还在滚落的泪珠,“顾浔,你活着就好!”
既然他重获新生,记忆停留在幼时,不认得自己,那便重新认识。 从前,是他百般护着她。今后,就换她去护!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