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赵淑灵躺在床上揉了揉惺忪睡眼,昏昏沉沉坐起身来,臭不要脸的睿王爷,害得她一晚上没睡好。至于是被轻薄言语弄得羞怒,还是被那句‘味美,人更美’‘发自肺腑’搅得心绪波动,便不得而知了。
“真不知羞” 轻声怨怼,听得窗台上吱吱声响,赵淑灵应声看去,窗户不知何时打开的,黑猴坐在窗台上,翘起腿正冲自己咧着嘴笑 “咦,糖豆,你怎么来了” 赵淑灵高兴,跳下床来,正欲朝窗户走去,复又想起什么,愠怒道 “你个小畜生,也是个轻薄性子” 说罢扭过脸去,糖豆窜上桌来,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吱吱叫着,见赵淑灵侧目看来,便学着昨天扯领子的模样,双手在鼻子前嗅了几下,然后抬起一只手撑在额前作远眺状在屋里扫视一圈,最后指向窗户叫了两声。赵淑灵惊讶,这糖豆如此通灵,试着问 “你是说,你想记住我的气味,然后今早一路找过来?”糖豆用力点点头,背着手在桌上来回走动,像是在打量赵淑灵的房间。真不知睿王爷从哪捡来的猴子,自己家距离王府可不近,这猴子光凭气味就能找来,还似听懂人言一般,搞半天是自己错怪它了,赵淑灵支支吾吾 “那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有这般打量女子闺房的” 言语嗔怪,猴子一咧嘴作羞涩状,伸出根手指在肚皮上画圈,赵淑灵噗嗤一笑 “饿了吧?走,我带你去厨房,给你弄吃的” 耶律玄看看日头,已近晌午,早过了陪祖母用膳的时辰,哎...回王府得了。今儿个一早便来翰林院向大皇子诚王报到,询问自己该干什么。诚王儒雅,一副老学究模样,谆谆告诫,‘百儒辩学’事关江山社稷,百姓民生,于经学证道亦有裨益。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和他说起往届之事,滔滔不绝。直至午间过后才让耶律玄回来,临别时又一副担重任,一往无前的样子,拉起耶律玄的手语重心长 “九弟,此事万不能马虎” 耶律玄心中无语,自己这位大哥是不是读书读傻了?絮絮叨叨一早上,完了自己要做的,就是十日后的百儒辩学期间,陪他在主位上坐着,两位王爷一同出席,显得皇室对此次盛会的重视。你直接和我说不就得了,也不嫌累。 已过饭点,管家连忙交待厨房备膳,耶律玄换上便服朝凉亭走去。远远的就看见糖豆四仰八叉靠在亭柱上,一手拿鸡腿,一手从侍女端着的盘子里拿过酒壶,末了把鸡腿塞进嘴里,伸出油腻的爪子在侍女下巴勾了勾,逗得咯咯发笑。嘴里嚼着鸡腿,提起酒壶灌上两口,啧啧发声一脸满足。 啥玩意儿?耶律玄眼珠子掉了一地,这死猴子才出来几天,怎么喝酒吃肉调戏女孩全都学会了,这他妈哪是畜生,这才叫王爷好不好,摇头走进亭子 “王爷” 侍女作了个万福便退下了。糖豆抬眼瞅来,接着自顾自吃喝,耶律玄牙根有些发紧,鼻翼微动,看向糖豆手中的鸡腿,闻着挺香,再细看,猴子身侧挎了个和赵淑灵那个一模一样的布袋,只是略小了些。难怪自己出门时找不到这畜生,感情窜门去了 对于猴子表现出的任何异禀,耶律玄都不意外,虽然不知道怎么找到的尚书府,但黑猴本身的由来就充满离奇,如此通灵的猴子,只怕这天下找不出第二只 “你去了尚书府?”
糖豆撇了他一眼,漫不经心提起酒壶又灌上两口,直接无视,闻着香味,耶律玄咽了下口水,看着鼓胀的布袋走向猴子。糖豆似有感应一般,瞬间猴毛竖起,扔下酒壶就往亭子顶上窜去,耶律玄脚步虚踏,鬼魅般闪上,一把掐起糖豆后颈,不屑道 “当我是老二呢?”
扯过布袋翻捣几下,便把里面用油布包裹的几团东西抖了出来,糖豆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死命挣扎,耶律玄抖出东西便把它往旁边一扔,自顾打开油布。香气弥漫,油布里面是焦香油滑的鸡腿。糖豆怒了,忘记前段时间为了激发它的血脉,是怎么被耶律玄虐的,此刻眼中只有鸡腿,那是我的,吱吱怪叫着朝耶律玄冲去。 耶律玄身影虚幻,无论糖豆从哪个角度冲来,速度多快,都会被一只脚尖抵住胸前,然后往前一送,便是一个骨碌。冲了几次,耶律玄啃完一只,顺手用鸡骨头敲了一下糖豆脑袋 “味道真好” 滚落一旁草地,糖豆用力挥了挥拳头,瞪了耶律玄一眼,转身跃上院墙,几下便窜出王府 “哟,还玩离家出走” 这边离家出走的糖豆没到傍晚便回来了,心满意足的晃着胀鼓鼓的挎包,瞅个四周无人的空隙,跃上厨房的横梁把几个油布包藏好,只留些糖豆在挎包里,才蹑手蹑脚的跑回耶律玄屋里 云州那边离家出走的历三爷就没这么潇洒了,此刻夜色渐浓,看着自山腰往上,一片灯火熙熙攘攘,历欢愁啊。 此番瞒着父亲私自带着十几名好手去乾阳,回来只剩自己一个,其他兄弟全栽在雄州,还折了一位长老。父亲什么性子,休想用司徒荣身死,司徒锦无药续命的功劳来说事。与帮中兄弟的性命相比,就算换来的是灭了整个浑铁堂,父亲也不会轻饶自己。更何况,那些山腰处的屋舍内,有妻子在等丈夫,有儿女在盼父亲,有老父母在顾盼儿子归来。而自己给他们带回来的却是噩耗。 一路走走停停,始终还是到了这云驼山下,虽说都是江湖儿女,早已有了觉悟,可事情真发生了,搁谁身上,都一时难以接受 “义父,咱们在这看了一个下午,还回去吗?”
谢平安有些怯兮兮的问道,历欢沉吟 “走吧!”
“砰......” 站在院里的谢平安吓了一跳,眼见房门从里面被撞得四散飞落,历欢落在台阶下,连连咳血 “畜生,我今日便给死去的弟兄一个交待” 历震冲到台阶前,往后一招,一柄九环大刀隔空飞至,握在掌中,边上几位长老连连劝阻 “庄主息怒,少庄主一心为公,罪不至死” 洪擎朝挡在历震身前,用仅有的一只左臂抵住历震肩头。若说整个盐帮有谁敢如此阻拦历震,那便只有此人,若说历震最听谁的,也是此人 “老洪,你让开,我宰了这孽畜” 谢平安虽不知何故,但能看出眼前这雄武的中年汉子是要杀自己义父,当下便张开双臂挡在历欢身前 “平安,你让开” 谢平安抿着嘴,紧咬牙,就是不让。洪擎朝不退半步,沉声道 “庄主冷静,少庄主此举并没有错,若不是帮中出了叛徒,那些弟兄定能全身而退” 历震气得浑身发抖 “没做错?被人当棋子摆了一道,害死那么多兄弟,你还说他没做错?”
历欢当日确实是被司徒荣故意漏出的消息,引去乾阳抢夺炽火血参,后来又遭叛徒出卖,才弄得全军覆没,若无奇遇,自己也是回不来的,此刻被历震道出,心中羞愧悲愤 “父亲息怒,是我的错,着了司徒老儿的道,害了帮中兄弟。您要杀我,我无话可说” 连磕三头,正色道 “可我心中不甘,光杀司徒荣一系还不够,待我取司徒锦狗命,灭整个浑铁堂,给死去的弟兄报了大仇,要杀要剐,届时父亲作主便是” 说着掏出匕首,划破左手食指,指天喝道 “我历欢向天起誓,灭浑铁堂以司徒锦之血祭死去的弟兄,往后,他们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他们的子女就是我的子女”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少庄主出去这一趟回来,变了不少,眼神跟气势更显锐利。也难怪,几经生死又遭背叛,最后居然杀了司徒锦这个浑铁堂第二高手,其中凶险不可想象。历震看着台阶下的儿子,此刻似恍觉一般,明白历欢此行不易,良久才沉声道 “滚去忠义堂跪着” 忠义堂正厅里,供台上摆放的数百枚灵牌,都是为盐帮力战死于非命的前辈,过几日,那十几个随自己去乾阳的弟兄,名字也会被摆上去。历欢开始有了迟疑 “平安,义父送你去帝都,你大伯那里,可好?”
陪跪在历欢身后的谢平安不明白义父为何有此一问 “平安跟着义父,哪也不去” 历欢轻叹 “上面这些灵位,有些死的时候比你大不了多少,你若跟着我,说不好早晚也会被摆上去” 十来岁的少年不知死有何惧,只知父亲死时,自己悲痛欲绝,便由感而言 “只要义父不死在我前面,我就什么都不怕” 历欢一愣,随即想透平安话中所指,微微一笑,侧过身摸了摸谢平安脑袋,有种为人父当为之计深远的感慨 “有得选的时候,要考虑清楚” 谢平安挠挠头 “义父,平安不懂如何考虑才是对的,只知道一路上听义父说起那些江湖往事,心中很是羡慕。所以,我不走,只想跟着义父” 历欢面露慈爱,揉了揉谢平安的头 “傻小子” 说完侧回身去,悠悠叹道 “江湖哪有那么多快意恩仇,更多的是提心吊胆,身不由己” 也不知谢平安是否听懂,父子俩一前一后就这么跪着。不足双十年岁,历欢此刻却是如阅尽尘世,颇有些淡然心境,生死不惊,去留无意。催人老的不是江湖,却又是江湖中那些身不由己的无奈,老的不是人,是心。但他历欢不单得为之执着下去,为了避免出现更多的无奈,还要走得更好,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