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黑猫”借去的那一万块钱终于被索讨回来了。小黑和雪莉把欠债还了,松了一口气。
他俩购置了一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各添置了一两样新时装。当小黑骑着“飞鸽”载着雪莉在碧绿而广阔的原野上穿行,心底涌出惬意的感觉,仿佛自己年轻了许多。 为雪莉的奶奶祝寿之后,小黑和雪莉进行了一番敞开心扉的谈话。为了医治雪莉心灵的创伤,让她的身体尽快完全地恢复健康,不再听到她“吭吭”的咳嗽声,不再看到她因胃出血等病症带来的疼痛、难受的惨相,不再见到她遭受流言蜚语的袭击致使泪流满面的模样,小黑决定带他最心爱的人儿回到大自然母亲的怀抱,去过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 尽管她贫病交加,又曾历尽沧桑,饱受摧残折磨,然而他却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唤醒她冷漠至极冻僵得近乎麻木的灵魂,拯救她冷漠得不敢相信人世间尚存仁慈、善良、美好的真爱的心灵。他要尽自己做夫君的责任和义务,用爱的温暖的阳光拨开层层阴晦的乌云和重重黑暗的迷雾,照亮她的心房,彻底融化她心田的坚冰。 小黑困惑、矛盾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凭天地良心做人,不计前嫌,哪怕是躲藏到无人知晓的极其边远闭塞的山旮旯里,隐居在荒无人烟的被人遗忘的角落,在两个人的世界里生存下来,过一种世外桃源般与世隔绝的生活,图个清闲自在,哪怕一辈子默默无闻,悄悄地销声匿迹,他也心甘情愿。 他俩来到了大塘谷,在高山陡岭莽荒的大森林包围当中,有一片开阔的红土地,一块碧玉般的湖泊偎依着波浪般起伏的群山,真是山清水秀的天然疗养院。在那里养精蓄锐,休养生息,自得其乐,不也照样能快活地活下去吗? 当时,小黑已考取了潇湘师范专科院校,收到了高等院校寄来的《录取通知书》,花山镇教育管理站领导准备把他调入花山镇中学任教。可小黑为了爱情,为了雪莉,宁愿主动请求到祖国最需要的最边远的最艰苦的山村小学任教,放弃了进入大学深造的机会,放弃了调往条件优越且有发展机遇的学校。 “雪莉,我想带你去上山下乡,像一个知识青年那样去开拓荒原,把知识的种子撒到山里娃娃的心田,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小黑试探着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雪莉,征求她的意见。
她爽快地满口答应了:“好啊!只要你情愿,哪怕‘上刀山下火海进油锅’,就是跟你一起去死,我也愿意。”“让我俩心连心,相依为命,忘掉过去所有的一切,重新开始好好的生活。”
小黑眺望着遥远的北方,仿佛从挡住视线的云山雾海那端依稀可辨一只潜伏在无人问津的山地雄鹰扑腾而起,展翅翱翔,飞向令人心驰神往的理想的圣殿。“我是大山的儿子,山里的孩子心爱山。我有一种神圣的使命感,执掌一杆教鞭,做‘山乡小渡船’,去普渡众生,驶向文明、进步、幸福的彼岸。”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原来读书读得太少,肚子里的墨水太少了。”
雪莉微微低着头说,“可能在这一方面,我根本配不上你,不适合做你的妻子,今后我要向你多学点东西,你可要教教我啊!”
“别谦虚了,只要你肯学肯钻研,我会把你调教好。其实,我也只不过摘掉‘文盲’的帽子没几年,也需要不断地学习。”
小黑思忖了一会儿,缓缓地深沉地吟道:“你是海的女儿,海里的美人鱼。我有一种巨大的危机感,点亮一盏盏心灯,忍辱负重,做火炬的传递者,照亮茫茫的人海,让在海里游泳的人不至于被海水淹没。”
“小黑,你可以用我送给你的本子写一本书出来,让我慢慢地看,彻底读懂你的心。”
雪莉见他总是喜欢舞文弄墨,索性建议、提醒他借笔传情,写出文章来表达自己的心里话。
“我能行吗?”小黑还是信心不足,有点怀疑自己的底气与才情,鼓不起创作大部头的勇气,害怕失败,心血和汗水付之东流,尽管以前在报刊上发表了一些“豆腐块”。
“你一定能行的!我们县不缺当官的,也不缺发财的,但还缺一个文化名人,缺一张文化名片,需要你来打造。你完全可以凭自己的真才实学,凭笔杆子,加上你的聪明才智,干一番大点的事业。”雪莉再度鼓励他拿起笔来,坚持奋斗下去。“你记住,我一直在等着你出一本书。”
“哦,雪莉,我的红颜知己,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我绝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小黑郑重地点了点头,仿佛从漫漫长夜里望见了一线希望的曙光。
艳阳天,丹桂飘香,秋风送爽。 小黑骑着“飞鸽”,雪莉坐在行李架上,搂着他的腰。他俩像一对快活的鸟儿,朝大塘谷的方向行进,一路洒下欢声笑语,震撼得林中的小鸟都惊羡地望着他们。 山道弯弯,原野上飘来稻花的清香和菜花的芳香,随着暖风吹拂,迎面扑鼻而来。他们像是步入了一幅巨大的画卷之中,陶醉在大自然的美景里。只见金色的阳光照耀着斜山坡上锦缎子似的草丛和缤纷的花树,白的红的芙蓉,黄的山菊,千姿百态,花枝招展,仿佛在跳着舞欢迎他们的到来。牛儿哞哞,溪流潺潺,鸟语喳喳,好像都在唱着歌迎接梦幻的天使。 山谷中空旷而幽静,穿过翠绿的枞树林和茶树林,就可以望见勤劳的工匠在开采山石。拐过两个弯,一座小庙似的旧砖瓦房孤零零地耸立在村口的山坡上。这就是仅一个老师的学校——大塘谷小学,小黑和雪莉的安身立命之所。 村支部书记安排了一桌酒席,杀了一头猪,请电工师傅给校舍接通了电,装上了日光灯,请有经验的民工翻了瓦,算是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迎接这个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国家正式工作人员进驻该村。 小黑不负众望。开学头一天,首先举行了简单的升国旗仪式,让鲜艳的五星红旗在校园上空迎风飘扬。这是大塘谷建校以来破天荒的一件大事。一位抱着孩子的少妇和一个牵着小孩的老大爷,站在学校前开阔的一片芳草地上驻足观望,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雪莉也开心地笑了。 小黑在国旗下教孩子们唱起了雄壮的国歌,抬头望见苍茫的天空中,偶尔有一只雄鹰在高山之巅的上空盘旋,俯视着辽阔的大地。 随后,小黑吹起口哨教孩子们做体操。这在村子里以前也是从来没有过的。先前这个大塘谷村仅有一名代课教师。 小黑守望着讲台。雪莉则在屋子里打理家务,耳边传来锅碗瓢盆交响曲,忙活了一整天。 二十多个山里娃娃,把静静的山村小学弄得沸腾不已。放学以后,孩子们都回家去了,四周静谧如诗。 小黑拿过一叠邮递员刚送来的报纸,坐在门前空旷的草坪子上,呆呆地看天。仰望长空,空荡荡的,朵朵白云变幻万千,不停地游移。 突然,山谷中的雄鹰飞起来了。在湛蓝的晴空下,它张开双翅,平稳地滑翔,时而俯视广袤无垠的原野,时而高高的盘旋,时而振翅奋飞。它是在寻觅食物吗?是为自己储备过冬的食粮,还是为孩子找可吃的东西呢?它是在寻找温馨的家吗它他的伴侣到哪儿去了呢? “寂寞的鸵鸟,总是一个人奔跑;孤独的雄鹰,总是愈飞愈高。年轻的心中,什么事都难不倒。拿出豪情,努力做到好。你在人群之中寻找,你在黑夜来临时祷告,就像孤儿找不到依靠。就让世界多一颗心,就让人间有一座桥,就让地球是一个家,让我们在困难中长大。就让世界多一颗心,让熄灭的火山在燃烧。融化所有冷漠和骄傲,安定所有摇摆的灵魂,激荡你我心中的热情,跳动不停!”小黑干脆躺倒在芳草丛中,哼唱起《就让世界多一颗心》这首他非常喜欢的流行歌曲来。 他紧贴着大地,闻着泥土的气息和草叶儿的清香,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任凭和暖捎带一丝凉爽的秋风抚摸他的脸。他久久地望着老鹰飞翔的姿态,向往那一只孤独而自由的鹰,在燕雀不可企及的高处搏动着羽翼迎风翱翔,内心里不知不觉地也涨涌起飞腾起来的欲望。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你在说什么呢?文绉绉的。”
雪莉偎依在他的身旁,陪他望向鹰击长空的地方。她轻轻地哼唱起那一首古老的情歌——黄梅戏《天仙配》选曲中的名段《满工对唱》,手里却在不停地编织一只小花篮。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换笑颜......茅屋虽破可避寒,夫妻恩爱苦也甜......”愉快的歌声像甘泉般浸润着小黑近乎干涸的心田。 小黑端坐起来,望着斜阳西沉,默默无语。一轮火红如血的夕阳,无限留恋地挂在齿形的山巅上面,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上。 小黑牵着雪莉的手,两人赤脚走向藏龙湖。斜阳透过竹林翠绿的叶片间的缝隙,投下些许斑斓多姿的影子,洒在过往的一条大黄狗身上。 鸭群成队,摇摇摆摆地伴着牧童赶牛回归。附近的村民家养的一对白鸽,“呼哧”一声从竹林掩映的红砖瓦房那头拍着翅膀掠起,一飞冲天,发出清脆、悦耳的叫声,那展翅飞行时的姿态真美。 静静的湖水倒映着蓝天白云、青山绿树、碧草红花,像一幅五彩缤纷的油画。小黑望着湖边一片开阔的红土地,大片大片的烤烟地盛开了白里透红的鲜花,仿佛朵朵红云,看上去惬意极了。 小黑不由得赞叹道:“烟花开得好美啊!”“是啊!”
雪莉看得入了神,喃喃细语道,“多美的烟花呀!只可惜,花期太短了......”
“是吗?像昙花一现,短时间就会消失吗?”小黑急促地问道。
雪莉抬头望向远方,夕阳映照下的原野的确充满诗情画意。田地里忙着农活的人们还在尽情挥洒着劳动的汗水,准备演绎着一曲《丰收之歌》。荷锄而归的老农悠闲地吸着烟,沿着路旁数棵笔挺的棕榈树边晃悠着肩上荡起的红薯。追赶小猪的孩童,挥舞着长棍“后驱后驱”地吆喝着欢蹦乱跳。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双手叉腰,骄傲地漫步。一只大公鸡追逐着一只母鸡飞快地从她身旁跑过。瓦房上柴草燃放出袅袅炊烟,徐徐地升空。随着缕缕清风飘荡而来的流行轻音乐,令人心醉不已。喘着粗气的拖拉机“呼嘟呼嘟”地载运着石头爬坡。 “你看那天边的太阳,刚才还在山顶,舍不得落下去,现在就只剩下小半边圆脸了,多快呀!”雪莉的眼神里隐藏着难言的忧郁。
“白驹过隙,弹指一挥。”她用带着伤感的口吻说着话:“不止我那七十岁的老奶奶,会不会很快就离开我们?”
“我们周末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小黑紧盯着雪莉的脸,“我相信他老人家能活过80岁。”
“还好,难得你有一份孝心。当初我就是看你对我奶奶很孝敬,才真正动心,决定要嫁给你的。”
雪莉深情地陷入了回忆之中。“小时候,我家里太穷了,妈妈跟爸爸又总是吵吵闹闹的,我在家里得不到温暖,只能躲到奶奶那里去。我是在荷花巷,由奶奶一手带大的。”
小黑不由得也想起了自己出生成长的家庭,想起他奶奶是临终前几个月对他说过的话:“黑娃儿,你将来娶媳妇一定要找个身材高大一点的人,这就像花生豆子都要大个点的做种才好,要选人聪明能干而且长得靓爽一点的,生出来的子女有种像种;还要性格温和一点,牙齿长得整齐一点,不然五代人都换不回。要是娶个蠢婆子,癫婆子,可就害了十八代!”
他把自己所能记起的奶奶的遗嘱告诉了雪莉,还补充了一句:“所以,我择偶的标准首选这两条,现在果然实现奶奶的遗愿,以告慰她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雪莉听了,抿着嘴笑了一会儿。她像个略带稚气的孩子,天真地说:“我童年时代十分崇拜老师,觉得老师好伟大,好神气,心里想着我要当一个老师,要是当不上老师的话,也要嫁给一个老师,真没想到,偏偏遇上你,这小时候的梦想得以实现了。”
“可我却一直很后悔做个穷教书匠。当初若不是做了一辈子山村教师的‘老顽固’爸爸自己奉献了青春还奉献儿子,逼迫我上师范学校,我可能早就飞到外面的大世界去了。那时候我的学习成绩特别优异,我树立的理想十分远大,争取读完高中,考上一所名牌大学,跳出农村到首都北京那样的大都市去闯荡,去奋斗,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万万没想到,我又退回到小山村里来当‘孩子王’了,沦落到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真是叫人心寒。这是我一辈子最大的遗憾,我最惋惜、哀叹、悲伤、自怜的就是没有机会踏上奋飞的跳板,就被迫放弃了追求理想,这是我生命中最深最深的痛。从此,我恨透了我的父母,变得愤世嫉俗、吊儿郎当的了。就像你恨你妈妈一样,他们虽然是生养了我,然而却这样子把我‘活埋’了。进了师范学校,我感到前途渺茫,就像一只折断翅膀的离群的孤雁,总是独自一个人悄悄地蒙在被子里,偷偷地哭,伤心得以泪洗面。所以,直到现在我都变得爱流泪,但是因为我的心里一直在偷哭。那朵本应该绽放美丽的花且结出硕果的花朵,过早地就被人为的造成枯萎、衰败了,原本可以长成参天大树的幼苗过早地被砍作柴烧掉了!多么残酷惨痛的社会现实啊!”
小黑自怨自艾地倾吐出满腹的苦水,狠心咬牙地发泄出藏在心中积淀已久的酸楚的记忆。
雪莉静静地倾听着小黑讲述自己痛苦的心路历程,愤愤不平地冷冷地说:“你爸妈怎么能埋没你的才华,毁灭你的理想,活活地葬送你的远大前程呢?我真也为你感到心痛不已,难道你家里就供你念不起书了吗?他们为什么非要你乖乖地听话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