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前些日子,我总觉得身上不舒服,一直想呕吐,到了一个月时间又没有来月经。我很害怕。医生一查说我怀孕了,我就更害怕了。你想,我们俩还没有结婚,你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才二十岁,要是村里头的老百姓都知道我跟你偷偷摸摸地做地下恋人,闹出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到那时,我们都将身败名裂,你恐怕也会因生活作风有问题而转不了正,我也会当不成县代表和支部书记了。经过一夜辗转难眠的矛盾斗争的痛苦,我选择了流产......”
“你之前生了两个孩子以后,没有上环避孕,也没有做结扎手术吗?”小黑难过地说,“你为什么不把孩子生下来呢?后果大不了你丢掉那些虚名和官位,我们结为名正言顺的夫妻,生儿育女,过普通人的生活。我转正不会受到多大影响的,我又没有违法犯罪。”
她伤心地哭了,身子在剧烈地颤抖,半晌,才又缓缓地有气无力地说道:“那时,孩子他爸身体不太好,我想到为自己的将来作打算,就没有去绝育手术,而是他替我去做了结扎——这就是爱的代价吧!我也后悔过,我恨自己没有勇气摆脱形形色色的困扰和纠缠。”
“你不觉得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母亲,这样堕胎,是不是做得太残忍了呢?要知道孩子虽然还未出世,但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她只无声地哭泣,不说话了。 小黑知道责备、埋怨已于事无补,只能加重痛苦,就强压着胸中的怨气与怒气,又问她道:“听说,你又要高升了,是不是?”
沉默了片刻,她嗫嚅着回答:“开好涵洞,完成引水工程以后,我就要离开鹧鸪湖村,告别花山镇,由组织上调整到麦田镇当纪委书记,属于镇党委成员了。无论我调到哪里,心里都只有你,总会想到你。”
小黑冷笑了几声,说:“古话讲,夫贵妻荣。而今,你倒要成了‘妇贵夫荣’,我只怕高攀不上你了,配不上做你的丈夫了。”
说着,小黑点燃了一支“红旗渠”牌香烟。借着烟头上微弱的光亮,小黑看见她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显得非常疲惫、痛苦。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叹息着回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一直乱糟糟的。如果我不服从上级的安排,一定会带来不良后果。但是,我又从心底不愿和你分开......” 小黑没有听她说完就发了火:“你不应该服从谁,而应当服从你的感情你的爱。说穿了,我看你看重的是官位是权力是名利!”
她紧紧地抱住小黑,泣不成声地说:“你让我怎么办呢?人毕竟不能像鲁滨孙漂流到荒岛那样离开现实社会独立生存自己安排自己的出路。有时候,我真羡慕那些没有多少文化的农家妇女,她们有的大字识不得一箩筐,半辈子没出过山沟沟,最早的十六七岁就在这山旮旯里开始嫁人做母亲生儿育女,生活虽然艰苦,但精神上没有枷锁,只要能生养孩子,相夫教子,就被奉为好媳妇,而我们......” 小黑觉得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呢?难道责备她不够勇敢吗?而自己不也像缩头乌龟那样很懦弱吗?我尽管爱她,但当别人在我面前诋毁她,污辱她,我不是也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出来保护她吗? 又躺了一会儿,小黑就忍不住了,觉得自己必须赶快离开。一是再待下去的话心里更难过更沉重,二是时间长了陶醉和苏醒那两个小子他们肯定会产生怀疑。就在这时候,屋后响动了一下,后院的狗“汪汪”地狂叫起来。小黑好像听见有人走动的脚步声,吓得魂飞魄散。她抱住小黑,镇静地说:“不要怕,有我在这儿,谁敢怎么着你?”
一切又很快地恢复了平静。 “你真的不怕有人来捉我们?”
小黑问她的时候,脑海里晃荡出一句“捉贼捉赃,捉奸捉双”的古话,身子不寒而栗。
她拉着小黑的手,放在她的胸前,小黑立即感觉到她的心在怦怦地直跳着。 她说:“怎么能不怕呢?事到临头,就又不怕了。俗话说:事前胆小,事后胆大。”小黑听了她的这几句话,心里高兴了。只要她有这样一种豁出去的精神,他们俩的事情就不会没有希望。 她温柔地吻了小黑一下,说:“你如果对我有气,今晚就在这儿出气好了。你骂我也行,打我也罢。不过,到了明天上班,在众人面前你还得给我面子,还得对我的指令服服帖帖,不要让别人识破我们俩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你要是冒犯了我的尊严,我还会处罚你的。”
小黑忍不住讥讽地说:“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只是一个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女人,知道爱需要爱也珍惜爱,而明天你就仅仅是干部,需要摆架子耍威风,不需要爱也不珍惜爱了。”
说着,小黑下了床。不管她怎样要求,他坚持着要走。到了门口,小黑听见她又哭泣了。 小黑刚走出她家的小院子,走进一片竹林里,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毕竟是“做贼心虚”,小黑赶忙加快了脚步。 “小黑,小黑!”
他听见身后有人低声喊着,原来是陶醉的声音。这小子,鬼鬼祟祟的,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还想抓我的“小辫子”吗?他怎么会跟在我身后的?难道他在暗中尾随跟踪我,要搜寻证据为“结义的铁杆兄弟”高峰报仇雪恨发泄怨气吗?......小黑头脑里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分外紧张几乎跳荡起来。
陶醉阴阳怪气地走过来了,第一句话就很露骨:“公马,今晚‘过大年’了,玩得潇洒痛快吧?”“过大年”是他们四个年轻人原先的暗语——意思是找到相好的女子并发生了关系,而“过小年”则是与女朋友谈恋爱亲近到接吻爱抚胸部的程度,还没有亲密到“有一腿”的程度。他们约定过:要是有谁先拍拖达到目标了,得请客吃喜糖,请抽烟,请喝酒,表示庆祝一番。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黑的声音在发抖,“请尊重我的人格,别侮辱我,叫我田哥!”
陶醉拍了拍小黑的肩膀,笑了笑,黑暗中他那两排白牙齿猛地闪出一道道寒光,轻佻地说:“兄弟,别在我面前隐瞒了,我什么事情都知道了。刚才你听到狗叫了吧?嘿嘿......” 小黑全明白了,不由得惊呆了!妈的,这小子竟然干起“克格勃”的勾当来了。在那一瞬间,小黑突然动起了真想杀了他浑小子灭口的邪念,但平素文质彬彬的教书匠终究没有江湖老大那种杀人的勇气。 小黑连忙递给他一支烟,又摁亮打火机为他点着火,说道:“桃子,说吧!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田哥,请放心,这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天不知地不知,神不知鬼不觉,我说不说出去就看你们是不是对得起兄弟们了。你们讲义气,我也讲交情;你们要不讲交情,我也不讲义气。”
他猛吸了一口烟,吐出一片烟雾来。
“你究竟要我干什么?我能为兄弟们做点什么?你把话挑明了说。”小黑觉得自己就像被人家拽着缰绳的马儿了,只能任人驱遣。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高峰大哥为啥会被弄到桐花坪瑶族乡古寨岭去?”陶醉挺仗义,终于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吐露出他的心机,“你得叫金姐把哥们调出来,安排到花山镇中心学校或周边离他家近一点儿的乡村小学,不然,你叫人家怎么活啊?”
“她能有那么大的能耐?何况那又是县教育局和镇教管站管的事情呀!”
小黑说。
“她能够办得到的,”陶醉说,“还有,兄弟我最近手头有点紧,想问你俩......” “你想搞敲诈?”“哪会呢?”
陶醉笑着说,“只不过是借点钱花花,你也知道的,最近一两个月上面不知怎么搞的,不能按时发工资。”
“听说,是把全县教师的钱借去开发景区修筑公路搞工程建设去了。”
小黑说。
“你说,你到底答不答应?”“我肯定答应啰!”
“我相信,田哥还是识趣的。”
小黑心想,我只是有了把柄捏在你手里罢了。 第二天晚上,小黑在鹧鸪湖畔的湿地散步的时候,遇见前来找他的金秀莲,便把陶醉昨晚跟踪及提出两项要求的事情跟她说了。 她“嘿嘿”一笑,说道:“看来老实巴交的教书先生都学会狡猾耍手段了,令人佩服呀!你告诉他,钱没问题,甭说借,就直接给他一千块钱,看他敢不敢要?我明天上午就送到学堂里去。”
“另一桩事呢?要是不办好的话,只怕会坏事的。”
小黑有点担心,急切地说道。
“至于高峰,这个学期肯定得在那古寨待完了,过出年来,明年上期再帮忙把他给调出来,不就行了吗?”“你敢保证做得到吗?”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她说,“给你透露一丁点儿秘密,可不许张扬噢!那回在果园会见的那个有官相的男人是我的表姐夫,他是县委主管文体卫教的副书记,这样的小事不就是向教育局长吭一声吐一泡口水发一句话那么简单吗?你还愁办不成吗?”
“哦,那个女的呢?”
小黑回想起来了,“她好像比你还年轻,应该不是你的表姐吧?那她又是谁呢?”
“有的事,不该问就别问了,到将来我跟你成了亲,在新婚的洞房里,在印有鸳鸯的枕头上,我才能对你吹枕边风,才会告诉你。”
阿莲诡秘地一笑。
“好吧!”小黑心里亮堂起来,“怪不得你能步步高升,呼风唤雨的。你能把我调进县城里去吗?”
“等你转正以后才能正式调入,你得成为我的老公,表姐夫才肯帮这个忙呀!不然的话,非亲非故,怎么好说情呢?”
“我今年才二十岁,那至少再等上两年才能办结婚登记手续。正常情况下,我们师范委培生要干三年才能转正,你元月份就要到麦田镇走马上任去了,我独自一人待在鹧鸪湖这里多难熬呀!”
“我看能不能争取,先把你借调到城区学校去,但你能买得起房子吗?”
“那谢谢金姐姐了!”
小黑说,“先租一间房住着,不行吗?”
“那倒也行!”
过年之前,龙凤山的涵洞打通了,鹧鸪湖的引水工程竣工了。金秀莲如期走马上任,去了麦田镇上班,当上了纪委书记兼党委委员。 到了第二年正月初六,小豆子被迫出嫁了。小黑待在自己的老家花鹿村,并不知情。过了元宵节,他得到通知,他被借调到莲城县第一小学,任教五年级一个班级的语文,因为先前那名女教师已怀孕七个月,请了产假,正好小黑替补代一个学期的课。 小黑赶着去县教育局人事股拿调令的时候,看到高峰正好也在那里,两人相视一笑,却心照不宣。 高峰领了《调动通知书》出来,请小黑去红千层咖啡店喝了一杯热咖啡。他非常高兴地对小黑说:“恭喜田老师,进城了!同时,我真诚地谢谢你帮忙。”
“不用谢!都是你自己具有真才实学,就应当到花山镇中心学校施展才华,那里才是今后让优秀人才脱颖而出的好舞台。”
“再有才能,若没有贵人赏识提拔,不都等于零吗?不都没用吗?不然,当初咱们怎么会沦落到鹧鸪湖那个山旮旯里去呢?”
“鹧鸪湖是个好地方,那里山清水秀人也好,我还舍不得走呢。”
小黑说。
哦,鹧鸪湖!那里的确风景美丽迷人,人好酒也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