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一同出游,贸然替她拭汗未免唐突佳人。沈峥略一思忖,从袖中捻出一张素净帕子来递给她。陆瑷眼睛看了看眼前帕子,一角隐隐用银线绣着月季。这白月季让她想起自己院中那片花海,顿时有些犯呕。心中厌烦,更加不敢接过。她蹙眉抚胸道:“抱歉,今日我身上有些不适,怕是不能同公子一道游玩了。”
沈峥看她面色煞白,一副再说一句话便能要了她命的模样,虽有些遗憾,却也只能作罢。他微微躬身:“沈某送小姐回去。”
陆瑷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一想沈峥也是男子,有男子在身侧终究踏实些,便点头道:“有劳。”
虽未与佳人游乐尽兴,但在任何男子看来,陆瑷的举动并不像是厌恶自己。男子多心性单纯,不会拒绝家世好模样又好的女子,且又是同自己有婚约的。眼下沈峥得了“陆瑷并不讨厌自己”的讯息,便停下脚步,侧身让了让。也便是在这一侧身,他也看到了对岸的人影。“是靖王殿下。”
沈峥隔着天源池遥遥行了一礼后,转身对陆瑷道,“我先送三小姐上车,再拜会殿下,不过片刻就能回来。”
陆瑷一听,沈峥居然还要去拜会拓跋流,顿时脸色更加难看。“我等不得,先回去好了。”
她蹙眉道。沈峥以为她生了气,忙道:“那便不去拜他,送你回去便是。”
陆瑷点点头,二人并肩向回走。柏英瞧俩人还没说上一句话便要回来,以为他们处得不和睦,有些着急道:“小姐是个闷葫芦,说得少想得多,沈二公子是不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得罪了她,怎的看着脸色这样差?”
柏英不知道,柏萍看着对岸的人影,一下便猜到陆瑷心中所想。“没有的事儿,你别聒噪。”
柏萍道,“三小姐身子素来不好,天源池地又有冰窖,吹了凉风肯定不舒服,还是地方选得不好。”
柏英头脑简单,觉得十分合理。陆瑷上了车后,沈峥也上了仆从牵来的骏马,护着她回了陆府。对岸的人看在眼里,目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道:“孤又不是地底的恶鬼,怎么见了就跑?”
九斤心道:您与恶鬼有何异?心里话是心里话,面上是万万不敢露出来的。九斤道:“对于三小姐来说,您是外男,又是王公,自然要避着。”
靖王嘴角垂了下来,冷哼道:“当年上赶着,如今又避着。天下女子个个都是如此,喜欢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竟有男子吃这套…看孤那两个不争气的弟弟便知道。”
九斤不敢接话,“那两个不争气的弟弟”一指天子,二指端王,说谁都是大不敬。靖王大步迈前走了两步,又问:“你成家没有?”
九斤头皮一麻,登时便跪倒在地。靖王看他这样,有些不耐烦:“问你呢!”
九斤咬着嘴唇,颤声道:“成…成家了…”靖王点点头:“你既已成家,那你的女人喜欢些什么?”
见底下人迟迟不语,靖王疑惑地回身去看。九斤面如土灰地瘫在地上,模样委屈又愤怒。联想到自己不怎么好听的名声,靖王一下便明白他为何如此害怕。他冷声道:“孤只是想问你女人都喜欢些什么东西,你害怕什么?怕孤抢你女人?”
九斤将下唇咬出血来,“砰砰”磕头道:“殿下…小人出生时九斤重,我娘生下我就没了,是我内人…是她娘将我拉扯大,我与她青梅竹马,不敢分离,求殿下放过她…”“知道了。”
靖王看他哭得眼泪鼻涕黏在一处,嫌恶地道,“孤不问你便是…快洗把脸,恶心死了。”
说完便大步向前走。—陆瑷回了府后,便筋疲力竭地躺在榻上。做过的事儿瞒不住,迟早有一天会暴露在阳光之下。一旦到了那时,便也和赤着身子在街上行走无异了。现在的陆府如日中天,出了只金凤凰不说,连带着兄长也加官进爵。若有那日…若那日到来…她不敢想。人到了孤注一掷的地步,再小的胆子也能迸发力量。她屏退了其余人,只留下柏萍。柏萍看她又将那件斗篷取了出来,上前扯过衣裳连连摇头:“不成…不成…您还要去作践自己?”
陆瑷望着她,面色平静。“我已经想好了,这次去同他说清楚,左右那些欠他的也早抵消了…”陆瑷说着又抢过斗篷来,“不然总是这样,一直纠缠…你知道我今天看见他的时候多害怕吗?我怕他同沈峥说些什么,我这辈子便完了!”
柏萍一脸难过,神色哀戚地看着她:“奴没用,什么都帮不了您…”陆瑷披上斗篷,又让她去看着院门。“莫让别人进屋。若是大哥来寻,便说我睡下了。”
说罢,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蔷薇苑后院有扇小门,四更后小厮们抬着泔水往外运,其他时间不曾有人走这地方。陆瑷摸了出去,绕到靖王府东北角门,伸手不疾不徐地敲了七下。片刻后,角门被一个瞎眼老奴打开。陆瑷没说话,钻进了门里。那老奴听她走远,狠狠啐了一口,骂了句“下九流的婊子”后,转身摸索着将门锁了。陆瑷熟门熟路地来到院内。她浑身遮得严实,叫人瞧不清她的面目,可靖王府中人见到她如同真瞎了眼,只当什么都没看到。九斤大老远地瞧见了她,面有尴尬地迎上前来。“三小姐不妨等一会儿。”
九斤道,“殿下去了侧妃那儿。”
陆瑷迟疑道:“要多久?”
九斤老实答道:“平日多久…大概就要多久吧…”陆瑷面色一红,想着自己这么等下去八成是要等到明早,便道:“我改日再来。”
说罢便要离开。“不必改日,今日正正好。”
靖王突然出现在门口,倚门背光而立,姿容俊秀如神祇,笑容阴森如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