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候,出嫁的女子,就会跟丈夫姓。人们不会称呼他的闺名,如柳母,就应该是李柳氏。男方的人会称之为夫人,女方会称呼小姐,但这般不敢口,实则是对李父的不尊敬。一个赘婿而已,何必要在乎他的感受,或许李父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些。他感激的,是从李家狼狈出来之后,柳家能够收留他。李父不在乎,李晟不能不在乎,他是继承李家香火的传人。李晟很生气,后果其实也不严重,他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当场发作起来。李晟最深信的一句话是,别人不尊敬你,就去做让别人尊敬的事儿,发脾气,放牢骚,是根本没有作用的。所以他虚伪地笑着,“叔叔伯伯,爷爷奶奶们都来了么?”
周老脸上笑眯眯地,“晟哥儿好了么?”
一群人看李晟的眼神,就像是二逼青年一样。柳母怜爱地拍了拍李晟的脑袋,“多谢大家关心,晟儿确实好了。”
若是二货,怎么能从《齐民要术》里改良犁具呢。众人都挂着微笑,“那就好,那就好。”
他们倒是没将李晟区别对待,都是柳家的孩子,也没有区别对待的说法。“好了,周陌,你去屋里搬犁吧。”
周陌跑进屋里,将那副旧犁扛出来,估计连新犁看都没看一眼。稀奇古怪的犁,不知道做什么用,古人的保守可见一斑。“小姐,怎么这么香?”
庄户们抽了抽鼻子,闻着厨房传来的香味,眼珠子咕噜噜的转。柳母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大概又是二儿子捣鼓出来的东西。李晟笑了笑,“爹爹在厨房里炒菜呢。”
君子远庖厨,对乡下的泥腿子来说,完全没有这个顾虑。衣食足而知礼仪,饭都吃不饱,指望民众有多高的觉悟,那根本不可能。“是跟新试窝头一样的东西么?”
得,还不是太笨,李晟离开的两天,庄户们学会了老面发酵的办法。不会创新,知道学习,也是一种进步。人类就是从模仿开始进化的,这是一个好兆头,古人并不今人笨,只是视界有些局限罢了。“三位爷爷不如留在这里吃晚饭吧。”
李晟热情地邀请这三个老人,饭桌上谈感情,一直都是中国人传统。食不言,寝不语,只是在那些大族里盛行,他们有严苛的制度,来管理家人,使得家族经久不衰。百年王朝,千年家族,家族的历史比朝代还要久远,一个部族,历经两三朝,屡见不鲜。李晟没能投生在世家大族,不能醉生梦死,做潇洒的少爷,就只能自己奋斗。柳家庄有一定的基础,这些老人们,就是庄上的财富。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年轻一代,还不足以掌握庄子的大权,一切,还是柳太公等人说了算。李晟打算笼络一下这些老人,看看能不能实施自己的计划。今天的福利太多了,老人们有些惶恐,“不了,家里的饭都做好了。”
见这些人推脱,李晟回过头,看了看胡爷爷,眨了眨眼睛。自己妖孽的行为,胡老头早就知道,用不着藏着掖着。胡老头出面道,“行了,让留下就留下了呗,小子们都回去。”
三个老人留了下来,他们似乎有些害怕胡归一。李晟觉察到,这胡归一,就是柳太公的副手。也不知道当年当兵打仗是什么样子的,胡归一和柳太公应该是将官级别的。能跟国公搭上关系,应该是嫡系部队。也不知是攻契,还是打哒,或者伐秦。宁国祖宗们留下了烂摊子,早年,雄心勃勃,一心收复燕云十六州,建立不世功勋。奈何将帅隗敌如虎,屡战屡败,签订了可耻的宁和盟约,每年岁币十万辆,绢帛五万匹。哒哒国的国主分裂了西边十二州,降而复叛,屡次扣边。更为可笑的是,哒哒国遣使求和,宁国给予很丰厚的赏赐,天朝上国的做派表现地淋漓尽致。夜秦煽动南边的棘人造反,力量强大的时候,攻陷城池,杀戮官吏;力量薄弱时,退居山林,占山为王。南边的局势,一直胶着,似乎没有肃清的可能。这就是宋朝的翻版,时空错乱里的大宁国。也不知道在契国北边的黑山白水间,有没有如同女真的民族,号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能敌。它又会不会打得契国毫无还手之力,又南下中原,灭了宁国,让汉人被奴役。更为恐怖的,在大草原,诞生了一个蒙古,要南下牧马,饮江渡河,吞灭天下。这是一个黑暗的时代,异族入侵,是汉人的耻辱。李晟一想到这些,就情不自禁地头痛,从听来的只言片语,无不预示着,这就是变了脸的宋朝。宁徽宗,是否也沉迷于艺术创作,爱好各种奇石,生辰纲弄得满天下都是?还有那名动天下的名妓,又是否在囚笼里独怜欢笑呢?李晟摇了摇头,自己也想的太远了吧。但愿这一切都还早,自己还来得及准备。国破家亡,绝不是他愿意看到的,走一步,看一步了,先让庄子富裕起来再说。柳毅不是想当将军么,很好,不求他能御敌国门外,只要保护这一家子人就好了。李晟确实没有多大的抱负,他的思维,局限在这个家里。他连科举都不想去考,更别说当将军,刀光剑影,于万军中取上将首级,那是做梦。柳毅想当将军,都是十分困难的事情。他最愿意干的,莫不是做一个农夫,一栋房子,面朝溪河,牛羊成群,稻谷灿灿,生活惬意。目标就定在这儿了,他神色复杂看着叙旧的老人们,走进厨房里。厨房里的香气,怎么也关不住了。李父脸色绯红,一半是厨房的高温熏得,一半是激动的,“晟儿,你怎么知道这些做菜的法门?”
李晟笑了笑,“爹爹,《齐民要术》上什么都有,你忘了?”
好吧,真是谢谢贾大师,给了他万能的借口。李父错愕,李晟催促道,“爹,你把肉煮烂些,今天有几个老人做客呢。”
李父偏过头,看着陷入回忆的老人,有些埋怨道,“晟儿,你将他们请来做什么?”
这下换李晟错愕了,“怎么了,爹,你不喜欢他们。”
这些老头,如同茅坑的石头,李父没少遭到他们的数落。李晟倒不以为意,这样的老头,恰恰是最好对付的,都是顺毛猫,顺着路子捋,没有不吃这一套的。“行了,爹,就是吃顿饭而已,再做一个猪肝汤,就好了。”
大厅里的碗筷已经摆好了,柳昭和柳叶今天很是活泼,柳毅负责端菜端饭。李晟想要帮忙,被李父推出厨房,这么聪明的儿子,确实应该远庖厨。周老笑着道,“当年,要不是校尉你替我挡住那一箭,我哪里活得到现在。”
年轻时候,意气风发,正如大宁朝廷,矢志收复国土,驱逐鞑虏,却节节败退。好不容易打个胜仗,就被朝廷示敌以恩给浪费掉了。李晟挪了过去,“胡爷爷,给我讲一讲,当年你们在哪儿从军?”
吴老道,“河套一带,哒哒国那些贼子们,凶残地紧。”
契国和宁国后来倒是和平了,哒哒国却屡次犯边,打得也够惨烈。刘老叹了一口气,“戍边二十年,未能灭了哒哒国,还真是气煞人。”
胡归一道,“好了,朝廷掣肘,地方官员无力,能守住川寨,就不错了。”
胡老头满饮一杯酒,很是狐疑地盯着李晟,“怎么,小子,你想从军,告诉你,战场可不是那么好玩儿的。”
李晟笑了笑,“胡爷爷,这话你该对我哥说,我可没想到要去那黄沙漫天的地方。”
柳毅放下餐盘,“当将军不好么,翁翁不就是一名将军。”
李晟皱眉,这小子,还真是叫柳太公给熏陶地不清,“你又不是没有去试过,两次都落选了,当小兵都不行,还想当将军。”
柳毅脸色一红,气得不清,柳母站在后面,郑声道,“好了,都吃饭。”
胡老头咳嗽了两声,有点儿尴尬,“好好,大家都吃饭,这顿饭,比当初庆功宴的味道都要好。”
这食物,肯定没有多少,不过胜在味道好。那猪肉,混合调料,加上大蒜,蒸的很烂,很受老人的欢迎。耐嚼的肥肠,成了年轻人的最爱。从来都不知道,猪下水还能这么好吃。吴铁柱倒是有些拘谨,李晟亲自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饭,“铁柱哥,别客气啊,就当自己家。”
李父往他碗里夹着菜,“就是,多吃一点儿。”
这个小伙子,十分勤快,李父很是喜欢。这顿饭吃的很好,饭菜准备地很充分,一个个吃的肚子滚圆,李晟总算吃了一顿像样的饭菜。孩子们帮忙收拾碗筷,李晟朝三个老人旁边挪了挪,“爷爷,你们家的种子发秧了没?”
在农村,稻种要发秧,然后种在育秧田里。吴老头反问道,“晟哥儿不知道么,稻种还存在你们家仓库呢。对了,小姐,我们也该领种子了。”
柳母看了李晟一样,“晟儿,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晟早就想好了说辞,“娘,《齐名要术》上说了,种子必须是最好的,不然会影响收成。”
最好的种子,才能产生最好的后代,古人懂这些,李父点头,“那当然是最好的谷种,宝贵着呢。”
周老头催促道,“小姐,那谷种?”
柳母正要答应,李晟道,“周爷爷,不如这样,这一次稻种有我们家统一育苗,你们只管领稻苗就行,你们看呢?”
三个老头互相交流,周老头有些疑惑道,“晟哥,整个庄子要的稻苗,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能种出来么?”
这么个小孩子,如何让人信服,李晟看了看柳母,“娘,您看呢?”
只有家里人,才知道李晟的不同寻常。柳母点头,“三位叔叔,就按晟儿说的办,你们以为呢?”
三个老头交流着,小心嘀咕了片刻,周老头道,“小姐,不是我们信不过,这关系到我们一年的收成,不得不谨慎。”
吴老头道,“就是,小姐,是不是稻种出事儿了?”
也真是会瞎想,这年头的稻谷,他们只知道让种子发芽,也不知道消毒手段。柳母脸色有些难看,“夫君,你去将谷种取些出来,让三位叔叔看一看。”
李父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盆子稻谷出来,三位老人松了一口气,李晟心情却成了下去。谷种暗黄,颗粒很小,也不是很饱满。这就是勒紧裤腰带,省下来的谷种么?这样的种子,即便肥力弄得再好,也没有什么好收成吧。三个老头放了心,就告辞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李父,“李甲啊,抓紧时间,将田地耕好,大伙儿还等着用牛呢。”
李晟再也忍不住,怒气冲天而发,“且慢,爹,你去将谷种都搬出来,都分给他们,自己种,咱们家犯不着管这么多。”
所有人的愕然,柳母有些担忧道,“晟儿,怎么回事儿?”
李父有些生气道,“晟儿,你这是闹哪样,还有没有礼貌了。”
李晟愤然,“对不懂礼的人,还讲什么礼。”
四个老头都愕然,不明白,先前才和和气气的小孩子,突然就生了气,摆了脸色。柳昭和柳叶儿有些害怕,扯着李晟的衣袖,“哥哥,哥哥。”
李父面色难看,“晟儿,给三位爷爷道歉,你这是发的什么脾气。”
李晟转过头去,一言不发,也不理会这些人。柳毅和柳慧也跑出来,看着李晟一张小脸难看地紧。胡归一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走,都走了。”
他拉着三个面色尴尬地老头离开,柳母示意李父去送,李父有些担忧地送他们出门。刚出门口,胡老头就道,“你不用送了,我们自己回去,回去看看你们家那小子,他也是为了你好。”
李父满心疑惑地进了屋子,实在不知道李晟为了如何,在门口却听得愣住了,眼眶中隐约有泪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