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公赶到溪河边上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一个袋子搭在肩膀上,棉袄夹在腋窝下,对着河面喊道,“老胡,快搭我过去。”
胡老头将船遥过去,柳太公捶着腿儿,“哎,老了,走着一趟,还真是觉得累。”
“你可算是回来了,恭喜你啊,你们家要出一个文人了。”
柳太公愕然,讪讪一笑,“咱们都是军中的粗人,后辈又是斗大的字儿不识一个,哪里来的什么文人。”
胡老头划着船,“你没有听说么,你那个二孙子去吴老秀才家偷学,认得好些字。现在都传开了,你就没有听到一点儿风声。”
这年头,人们虽然很八卦,可是传播的速度很慢。柳太公道,“还有这事儿,难怪那小子说不学武,要去学文。”
“是有那个天赋,吴老秀才答应免费让他入学,可他那个混账大儿子见钱眼开,倒是想敲诈你家来着。”
柳太公脸上带着煞气,“咱们沉寂这么多年,很多人怕是忘记了咱们的手段。”
胡老头笑了笑,”不过是个怂货,叫我一下,估计连东溪村都不敢待着了。不过,你还真的考虑一下,若是出个文人,那也是给程国公长脸了。”
柳太公从布袋子里掏出一卷烟叶,“这个给你,你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本有些破烂的书,胡老头道,“原来,你早就想好了。”
柳太公道,“他若是有那个天分,我当让不会让其埋没。古小子现在倒是读了些书,这本书,就是从那儿要过来的。”
胡老头点头,“现在不比以前了,确实是读书人的天下了。古杨即便读书,也就那么个样子。”
船到对岸,柳太公道,“今天晚上早点儿过来,在我家吃晚饭。一日不见,倒是很想我那些小孙子们了。”
柳太公朝着柳家庄走,沿途的庄户都恭敬地打招呼。柳太公一一回应之后,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爱吃菜,蹦蹦跳跳真可爱。”
一听,便是李晟小子在念,两个小孩子在跟着读。那些没有迎接的失落感,一下子就没有了。柳太公进了门,“哟,这是在念什么呢?”
柳昭抬头,“翁翁,你回来,二哥叫我们读书呢。”
桌子上的黄纸,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些笔画,他虽然看不懂,也知道是在练习字。李晟赶紧起身,去翻柳太公的布袋子。前世的时候,每当父亲进城,就会买上些肉,有时候一块糖,一个西瓜,可让他高兴得很。在九几年的时候,农村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却比这个时代好多了。李晟打开一个纸包,里面的盐有些发黄发黑,“翁翁,这盐能吃嘛?”
“怎么不能吃,咱们家不是都吃的这样的盐么?”
李晟简直无语了,“翁翁,这盐不能吃,有毒。”
柳太公白了他一眼,“你是说话不腰疼,上好的盐,咱们家吃的起么?”
柳慧端出一碗水,柳太公一饮而尽,这一趟确实累到了。这水半温,喝起来十分舒爽,“你刚少了水的。”
柳慧点头,“恩,弟弟说翁翁快回来了,一定很渴,喝生水不好,就烧了些水。”
这个年代,最不缺的就是柴火,后面那么大一片山,只要有劳力,就不缺柴烧。柳太公看了李晟两眼,心道,这孩子病好了之后,还真是变了。李晟拿出了那本书,一看书名,“《齐民要术》。”
这个是一本了不得的书,简直就堪称百科全书。李晟十分高兴,有了这部书,自己以后要是有什么发明,那可就有借口了。柳太公现在肯定,这个孙子确实偷偷认了些字。李晟抬头,“翁翁有没有看过这本书,这本书可厉害了。”
柳昭问道,“哥哥,有什么厉害。”
李晟指了指书,“只要将这本书研究透彻了,天底下的人,都可以过上富裕的生活,从此再也没有饥饿。”
柳太公道,“哪有你说的这么厉害,读这本书的人多了去了,但饥荒年年都有。”
“那是没有人认真的揣摩他,翁翁,若是读了这本书,粮食增产个两三成,那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柳太公还是觉得李晟再说大话,《齐民要术》这本书,他听说过,县官都用这本书来劝农耕种,可并没有什么好的成绩,农民还是靠天吃饭。“你既然喜欢的读书,翁翁让你去吴老先生哪儿读书,好不好?”
虾米,又是读书,看着这些文言文就头痛,“不,我不去,我自己可以自学。”
“自学哪里能够成才的?”
“呀,翁翁,你买了肉回来。”
大概二斤肉,半肥半瘦,肉有点腥,也就是膻味。这年头的富人,一般都不吃猪肉。猪肉没有阉掉,还有不注重猪圈的清洁。但这对于穷人,很久都吃不上肉,也算是美味。小孩子们的眼睛都放了光,除了过年吃了一顿肉做的饺子,便再也没有吃过了。李晟站起身来,“今天晚上,我来做饭。”
柳太公有些狐疑,“你会做饭么,还是去把你娘叫回来吧,我叫了胡爷爷,可别让人看了笑话。”
李晟拍了拍胸脯,“爷爷困了吧,你去睡觉,放心,交给我没有问题,我帮着大姐。你不放心我,难道还不放心大姐。”
十二岁的姑娘,已经能够将一家的饭菜操持好。李晟将纸笔书籍收起来,“你们两个也来帮忙,今天就学到这里。”
这个时候的小孩子,比较坐的住。柳太公赶了这么远的山路,还真当是有些累了,也不去管他们。“柳昭,把书拿到我们房间里去。”
柳昭捧着书,进了房间。李晟拿着肉和盐进了厨房,在前世,在外面工作的男人,几乎没有几个不会厨艺的。他去翻了翻米缸,都不剩多少。不是白白的大米,而是黄色的小米。另一个缸里有些发黄的面,那是做馍馍用的。柳慧看了看灶台盆子里的面,“弟弟,这面都发泡了,还怎么吃啊?”
李晟看了看,知道这是老面发好了,可惜现在还没有碱,窝头的效果,肯定没有后世好,“能吃,待会和着面,蒸出来的馒头更好吃。”
拿了一个桶,将那些盐全部空到了里面,然后舀了谁,到了进去。柳慧脸色大变,“你干什么?”
李晟拿着根擀面杖,使劲在桶里搅拌着,“大惊小怪什么,这样的盐,吃了不怕生病啊。”
柳慧气得大声道,“没有了盐,我们吃什么。”
盐可是人体的必须品,一直在官府管辖之内发卖,虽然价格不是太贵,这么一包,也要个两三百文。李晟指了指木桶,“行了,盐不是在这里么,我保证把盐变回来不久行了。什么事儿嘛,还哭上了,去那些纱布来。”
柳慧抹了抹眼泪,“你可不许骗我,要是变不回来,翁翁会打死我们的额。”
李晟点头,柳慧将半张纱布洗净,一遍又一遍地过滤。没有化学药品,也只能用最基本的物理提纯。这过滤,结晶,蒸发,不过是初中生的课程,可是在古代,愣是没人发觉。直道水有些清澈了,两个人才把水倒进锅里,“去烧水就行了,只要烧干,盐就出来了。”
他盛了些米面,用水搅和着,柳慧又有些不满了,“你用这么多,我们开春之后,吃什么?”
李晟实在有些不耐烦道,“不用你担心,我会想办法。”
“你想什么办法,掉河里魔怔了。”
李晟盯了他一眼,“好了,你快去烧火,火烧大些,这盐要是出不来,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柳慧只得去外间烧火,柳昭和柳叶儿在一旁玩耍。李晟生疏地来捣鼓这顿晚饭,太生疏了,对身体的掌控能力不怎么好。胡老头提了两位鲫鱼进来,走进厨房,就闻到了一抹香味,见在厨房忙碌的是李晟,有点儿好奇,“你娘呢。”
李晟看了看天色,“娘他们也该回来了,来,胡爷爷尝尝我做的窝头。”
胡老头笑着接过那个窝头,一咬,眼睛都眯了起来,这馒头吃起来,更加的松软可口,知悉看,咬掉的地方,还有些孔,“怎么做的,这么松软。”
李晟一笑,“我做的,怎么样,比我娘做的好吃些吧。”
胡老头笑着道,“是,好吃。”
李晟道,“那说明我有做厨子的天赋。”
胡老头摇头,“不好,做厨子,可没有当官好。咦,你爷爷还买了肉,这,他居然还买了精盐。”
“大姐,你去将鱼杀了,今天熬鲫鱼汤,就不用小米粥了。胡爷爷,你出去坐吧,爷爷差不多也醒了。”
厨房很小,有个人就腾挪不开,胡老头点头,去了柳太公的房间里。李父他们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农村人,为了节省灯油,都不会抹黑。柳母走进厨房,也吃惊了一下,李晟将小馒头塞在她的嘴里,笑着问道,“娘,好吃不?”
确实比黑疙瘩好吃一点儿,她扫了一眼灶台,“翁翁买了肉回来?”
她看到白花花的盐,脸色就更加吃惊了。她走了正堂,问道,“爹,你这次怎么买了些精盐,晟儿要去读书,以后发的钱多呢。”
柳太公一愣,“丫头,你开什么玩笑,我买的是以前一样的盐,怎么会买精盐。”
柳母将那一罐盐端出来,柳太公不可置信,“怎么回事儿,我明明买的不是这样的盐。”
李晟将一盆小馒头端出来,看了看桌上的盐,“娘,你怎么将盐给端出来了,我都放了盐的,再放,就咸了。”
柳太公抬头问道,“晟儿,这盐是怎么回事儿?”
李晟道,“这个呀,我说这盐不太好,就把它变成了这样了。”
“什么?”
柳太公惊呼出来,能够将粗盐变成精盐,这个孙子究竟脑袋里哪里冒出这样的想法。胡老头面色也很是凝重,“将粗盐变成细盐,就凭这个手艺,家财万贯,那是轻轻松松的。”
李晟不以为然,“胡爷爷,这盐可是随便就能卖的,没有盐引,那是要砍头的。”
胡爷爷笑了笑,“你翁翁当然有办法,有了这笔买卖,咱们柳家庄今年倒是可以过个好年。”
这倒是让李晟一怔了,从来没想过用盐来发家,这一下撬动了别人的利益,有些太得罪人。况且,那些盐商都是心思险恶之辈,还有不乏造反的。“爷爷,咱们还是不贪这趟浑水了,不如拿这个方子,去换点儿钱,咱们干什么不能发家致富呢?”
这小大人的模样,倒是叫四个大人一愣,柳太公继续问道,“你这方子是从哪儿来的?”
李晟回道,“从爷爷这儿来的呀。”
柳太公瞪了他两眼,“胡说八道。”
李晟笑着解释,“您今天不是拿回来一本《齐民要术》,我就说,这是一件宝贝啊。”
柳太公和胡老头对视一眼,柳太公道,“这事儿,还得验证一下。”
胡老头道,“多半没有错了,这样,你拿精盐去跟庄上的人换粗盐,然后回来验证一下。”
柳太公道,“李丙,你去换,一比一对换。”
李晟拉住李父,对着柳太公道,“翁翁,可不能一对一,粗盐便精盐,那是要减量的,还有天都已经黑了,明天再去吧,饭都好了,爹,你去端一下鲫鱼汤,大姐可端不动。”
李父嘿嘿傻笑,“好了,为父这就去。”
李晟正要往厨房里走,柳太公叫住了他,“让他们去,你坐着,我有话问你。”
李晟到了自己下手的首位,“翁翁,你不介意,我这样做吧。”
他实在是不耐烦跪着,那多不舒服,坐在地上,曲着腿,就有些不舒服,遑论是跪坐。柳太公点头默许了,李晟坐定,他便开始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去偷学的?”
这话真不好回答,不过孩子的记忆力本来就不好,李晟回答道,“我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