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必须要装作小大人一般的模样,不过古人本来就比较早熟。十岁了,也该懂一点儿事儿,不像以前,还是个鼻涕孩,漫山遍野的跑。李晟盯着柳毅多看了两眼,十四岁的孩子,比他高出一个头。在柳家庄里,只怕没有一个胖子。柳毅很瘦,很黑。“老大,你长大以后想要干什么?”
柳毅愣了一下,“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问一下你的理想,也可以说是愿望。”
要管柳毅叫大哥,他大概是叫不出口的。以前那个李晟,性子有些倔,也不跟柳毅屁股后面跑,我行我素,在家里,有些不合群。柳毅似乎不打算计较,为什么弟弟不管他叫哥哥,“我要跟爷爷一样,去参军,保家卫国。”
这个提议,家里面确实有这样的打算。宁国虽然将以前的名将都召回了朝廷,故去的故去,赋闲的赋闲,被杀的被杀,但是边境上依旧屯有重兵。周围三个国家虎视眈眈,也不敢完全废弛军备。可安逸的日子,还是渐渐腐朽着这个王朝,无数的历史证明,苟安的国家,最后只能被别人吞并。但这似乎并不关李晟什么事儿,国政离他太远了。与其想那么些没用的,还不如想想,怎么才能侍弄好这一亩三分地,一日三餐解决温饱,想吃肉就吃肉,想喝酒就喝酒。没有大志,是他的缺点,也可以算成是优点。“不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咱们要当,就当一个将军。”
柳毅对他的大话很是不赞同,“要当将军,可不是一张嘴就能说了算的。”
李晟撇了撇嘴,“要参军,你这瘦弱的小身板,只怕也没人要。”
国家安定,大范围没有战乱,就不会没有条件的征兵。和平时期,对于兵源的素质要求很高。穷文富武,习武这条路,比学文烧钱的多。也不知道柳太公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就一心想着去参军。这倒是说到柳毅的痛楚,前些年去县城应征,却没有被选上,灰溜溜的回来,闷闷不乐了好久。“爷爷那一套行不通,我们都吃不饱饭,哪里来的力气去习武。”
柳毅狐疑地看着他,“你变了?”
李晟呵呵一笑,“突然开窍了呗,你要掉进河里,去鬼门关一趟,也指定跟我一样,就不会做当兵的白日梦了。”
不理会他,李晟继续往河边走,在田垄上碰见了很多邻居。那个有些胖胖的,就是吴婶。那胖也不是真胖,只是有些水肿,“吴婶,您这么早就翻地了。”
李晟看了看那短短的锄头,很钝,这样的工具,怎么能够提高耕作的速度呢。“哦,晟哥儿好了呀,以后可别下河去了。真是傻孩子,那鱼滑溜的紧,怎么可能徒手摸鱼。”
李晟狂汗,合着自己的前身,是为了徒手摸鱼,才在河里淹死的。徒手摸鱼的事儿,李晟干过,那是在没多少水的池塘里,可要是在这溪河里徒手抓到鱼,那不知道有多高的功夫。“不会了,吴婶放心,我又不是傻子,对了你们家的大白鹅呢?”
吴婶脸色十分紧张,“你想干什么,那鹅可是我们家的宝贝,可不要乱来。”
“不是,我爹爹问,你们家还有没有鹅蛋,好买些,给我娘补身子。”
吴婶道,“买什么买,你这是埋汰我呢,回去了就给你送去。”
柳毅在后面小心嘀咕着,“前些天,吴婶都送了十个了,他们家就靠那只鹅下蛋了卖。爹娘可没有吩咐买蛋,再说,家里面也没有什么钱。就算给,吴婶也肯定不要的。”
夕遥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来,多朴素的人啊,看来,自己必须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吴婶,您先忙,我去河边看看。”
吴婶很是担忧道,“什么,你要去河边?”
庄上的人都害怕这个愣头青,这么冷的天,居然敢下水。吴婶的大喉咙,惹得周围的人,都丢下农具,跑了过来。一个个的面上都不好看,将李晟团团围住。李晟额头上见汗,很是尴尬,脑袋里那股执念,那是怎么了都要下水去。“不是,我只是去河边看一看,各位叔叔伯伯,你们忙去吧。”
庄里的人都很是狐疑,李晟无奈,指了指高一头的哥哥,“我大哥看着我呢,你们都放心吧。”
“不许下河。”
“对,对,不许下河。”
那些不大不小的孩子,也在田里帮忙。古人真是勤奋,这么早就拖家带口的出来劳作。可是因为技术,以及天灾,还不能过上好日子,也真是有些悲哀。河边上的田很宽,按理说,人们应该过得狠富足才是,然而并非如此。现在的状况,也仅仅是饿不死人而已。不知不觉,走到了河堤上,上面是一些石头,这是用来巩固河床用的。河水很宽,旁边套着一艘小船,在芦苇丛里若隐若现。李晟问了问,“那是谁的船。”
他不再去触碰回忆,这人的执念,一直催促着他下水。柳毅看了看那船,“那是胡爷爷的,他腿脚不便,又没有找到亲人,爷爷就让他在这里摆渡,你干什么?”
李晟叫他这一扯,摔倒在河堤上,石子将屁股咯的生疼,“老大,你想干什么,我只是想去船上看看,你至于嘛。”
他这一动,柳毅以为他要下水,就拉了他一把。李晟揉着屁股,朝小船走去。真是的,好不容易重来一次,至于跳水自杀么。胡昌之,柳太公的战友,左腿有残疾。军队解散之后,回乡寻找亲人,失望而归。柳太公为了照顾他,安排他在此摆渡,这一摆就是二十年。老太公有闲的时候,基本上就是在这艘船上度过。开阳县乃是京畿道的管辖范围,下面没有镇一级,直接为村。李晟家在西河的西边,换做西溪村。河的东边,那是东溪村。人的地域性极为强烈,河两岸的人们,喜欢攀比。西溪村最引以为傲的,乃是柳家庄的“柳太公”,据说年轻时候,有万夫不挡之勇,一把长枪耍的那叫一个好呀。东溪村,则是文人荟萃之地,出了一个进士,三五个举人,还有很多秀才。对面谢家庄的吴夫子,便是一个秀才,不是穷秀才,家里颇有资财,又开了一家私塾。这吴夫子也有些脾气,河西孩童的束脩,是河东孩子的三倍,加之往来不便,西溪村没人去东溪村求学。但这地方,河东之地有私塾,而河西,就隔得太远了,已经在邻县的范围内。李晟要想使用自己的那些手段,就必须要跟识字挂上钩。不然就太离奇了,一个从来没见过书的农村小子,怎么一夜之间,就能够识字了。“胡爷爷,你能不能将我们送到河对面去。”
柳毅赶忙拉住他,“你想干什么?”
李晟无语,怎么自己就像个定时炸弹,需要这么监视么。胡老头从船篷里走去来,“今天你们怎么有空过来呀,还有你,昨天才落水,又来这里干什么?”
柳毅这才提醒道,“昨天,如果不是胡爷爷救了你,你早就没命了。”
李晟点头,虽然救的是个死鬼,可很是正义,“谢谢胡爷爷了。”
胡老头摇了摇头,“不要跟别人打赌,这大冷天的,大人都不敢下水,你就能耐了。”
原来是几个小伙伴一起打赌,这混小子被一个简单的激将法刺激了,就来了一次冬泳。李晟死死抓着船舷,深怕自己掉了下去,“爷爷,你带我们过去嘛。”
“老大,你拉着我点儿。”
那念头让李晟感觉很不妙,就有一种要跳下去的冲动。柳毅依言拉着他,很是期待着看着对岸。李晟有些纳闷道,“你去对岸有什么事儿?”
柳毅眼神闪烁,“没有什么,你想多了,对了,你去对岸有什么事儿?”
李晟索性闭上了眼睛,这小子还有秘密。他去对岸,自然要跟吴家庄的老秀才车上关系了。看看吴家庄的情况,能不能扯上什么关系。胡老头拴好了船,提着酒葫芦,“你们两个干什么,跟爷爷我一起走。”
柳毅正要说好,李晟却头一歪,靠在了他的身上,“老大,你搀着我点儿,我头晕。胡爷爷,你自己去吧,我们回去的时候叫您,您可不能将我们丢在这里了。”
就这么一条小船在这里摆渡,可见两岸的交流,有多么闭塞。胡老头有些摸不准这两个小子的意思,兀自走了。李晟快步走上河堤,对着柳毅道,“老大,你快点。”
这边的河堤外,也是一垄一垄的水田,还有好几田的藕,已经开始冒着牙尖了。李晟有些疑惑道,“不是说今年干旱么,他们怎么还种上莲藕了,而且还种这么多?”
柳毅指了房屋后面的小山岗,“那里有一个大池塘,能续上水。”
“你的意思是,这东溪村不缺水?”
没有水泥来铺底子,土质层的池塘是蓄不住水的,只有坚硬的岩石,才能够关上水。柳毅指了指这些田,“你看看,这么多的田,怎么够用,也就那些地主老财和达官贵人的田地能够全部灌溉。”
“那也比我们庄子好过,怎么就能饿死人呢。”
“不是本地人,是从北方逃难过来,干旱过后,还有蝗虫,粮食会大面积减产。还有,这些田地都是地主家的,那些庄户,不过是佃租而已。”
久旱必有蝗,干涸的土地给蝗虫的卵提供了过冬的条件,在古代,没有农药,要对付蝗虫,就必须用家禽。可是看庄子上的家禽,也就那么十几只,顶个什么事儿。古代的十五税一,可不是得了十五份的粮食,上交一份给国家。十五税一,是这么解释的,佃户的粮食,上交五成给地主,地主再上缴五成的十分之一给朝廷。看着这些农户恹恹的精神面貌,和破烂的衣服,明显比柳家庄的庄户混得还差。这里视野比那边要开阔一些,溪河如一条腰带,在这两山夹杂的中央横亘着。河流往下,向北拐了一个弯,流经下方的开阳县。李晟走在这狭窄的田坎间,农民们不放弃一丁点儿的土地,却还是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捡起一块石头,朝着芦苇荡丢了过去,扑棱棱地,惊动一群白鹭。这里还是古代,在前世,这已经算是稀有动物了。李晟问道,“这芦苇丛中有蛋么?”
柳毅翻着白眼,“你看这样子,怎么可能有蛋,这白鹭可聪明着了。”
这样的时代,就差吭树皮了,还能放过这些野味。李晟指了指对面的哪一些山,“那后面应该有猎物吧,野猪,野兔,野鸡。”
柳家庄都没有人去打猎,其他人,看来也没可能。柳毅脸色深沉,“是,这些东西,那山里都有,还有老虎,豹子,和熊瞎子。”
难怪没人去打猎,这时候,打虎英雄可是屈指可数。山里面好东西是多,可是很危险,能逃回来的,那也是缺胳膊少腿儿。前世的山里,大型的动物是没有了,收麦子的,能看见一窝一窝的小野兔。后来退耕还林之后,野鸡,果子狸什么的都飞了回来。往草丛里丢块石头,能扑棱棱地飞出好几只。在农民的眼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天吃饭,靠地收成。这个时代,他们还远远没有发觉这些宝藏,人的繁衍,会渐渐发掘出大自然的奥秘。后山是宝藏,不容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