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窄肃,堪堪容下一人之躯。李宝怔怔地抚上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闵遇啊,岳将军顶天立地大丈夫,最后惨落到这般下场,我们莽撞不得……他还有岳雷岳发祥啊!”
岳雷是岳将军的次子,保英雄之后无虞,何尝不是一种告慰!在李宝看来,还有更能告慰英雄的法子,那就是秉承他的夙愿,去完成他未竟的事业。他们的战场当在前线,所以,此次绝对不能在临安城陷落。闵遇闵机只顾着抹泪,不再多话。“咚——咚!咚!咚!咚!”
一慢四快的声音在街巷内响起。“寅时,五更天了!走吧!”
三人将棺木抬进马车,又在外侧堆放些许细软遮挡。李宝在夜行装外,套上一件洗的发白的棉布长衣,扮作落魄异乡人。闵遇闵机二人也已乔装完毕,三人互相检查,确认毫无破绽之后,上了马车离去。——————寅时,丽正门宫门开启,手执梃杖的仪卫呼令一响,文武百官排队步入宫内,高处望去,浩浩荡荡,甚为壮观。大殿内,几声呼令过后,漫长繁琐的朝拜纳贡仪式便开始了。而此时此刻,临安城内,处处笑语喧哗,男女老幼穿新衣戴新帽,互相庆贺拜年。人们大都全家集体出行,向最热闹的地方簇拥而去。钱塘门,一处河岸上,人头攒动,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三位衙役打扮的年轻人,挤进人群,问道:“发生何事?”
“有人落水了!”
“有人溺亡了!”
“好像还喝了酒!”
“都让让!”
范荀一手提剑,一手扒拉开人群,向河岸边走去。他们三人皆是临安本地人,李宝安排任务时,他们自告奋勇,知悉城内人们的喜好,来制造混乱噱头,再合适不过了!范荀面秀肤白,未言先笑,他一开口,便引来不少女子的注意。“你们谁先发现的?”
他一问,七嘴八舌的声音此起彼伏。“我,我,我!”
一位老者挤到范荀身前,道,“五更天不到,老夫就出门了,本打算上吴山,去大朝会那里凑凑热闹……突然尿急,这才发现了此人!”
“老人家,可还有其他异样……比如说,附近有什么人,有什么物件?”
范荀精心地引导他。老者拊掌道:“岸边好几个酒瓶子,要不是老夫眼神好,准得踩到!就在那儿……”他说着,就推开人群,往河岸边寻摸。最后,在一个女子的脚下,确实发现了一个檀色瓷酒瓶,里面还略有剩余,看上去确实像酒后失足溺亡的。“不对啊,刚才还有四五个空瓶呢,肯定是被踢进河里去了!”
老者生怕人不信,比比划划,把每个瓶子的位置详述了一遍。“谢谢老者配合,诸位若有其他线索,也可以去刑部言明,维护我临安城安全,人人有责!”
范荀边说边向各位作揖。随后转向老者,恭敬道:“老人家,你这大朝会恐怕是看不成的,得劳烦你先跟我们走一趟刑部,实在对不住了!”
老者一听,喜上眉梢,“老夫还没去过刑部,这就去这就去!”
辇毂之下,百姓都是见过大场面的,新春出门遇见尸体这等事,众人也无所忌讳。范荀的两个伙伴,已经将蛮熊的尸身打捞上来,正放在岸边控水。他从袖管里拿出一块干净的布,把酒瓶包了,向二人使了个眼色,四人一尸往刑部方向走去。赵泽川站在城楼上,看到这边的情景,不禁皱眉。此时,一辆马车从城内驶来,车体简陋,马儿瘦削,仿佛不堪重负般,慢悠悠地前行。驾马者身材魁梧,棉衣泛着旧白,面露悲戚,双目无神……他虽小心地驾着马车,却还是与“刑部之人”撞了个正着。范荀扬起脸,不悦道:“官家办案,尔等速速让开!”
“是是是,小的这就走!”
他笨拙地甩动缰绳,唯唯诺诺应着。临安城的本土人士,本就淳朴热诚,与人为善。这般场景,哪里看得过去?围观的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对“刑部三人”一顿指责。“你们才应该让让,不然人家怎么过得去!”
“就是,当官的就了不起,欺负老百姓!”
“芝麻绿豆大的官,还真会摆架子!”
范荀失笑,狡黠的目光扫过李宝,道:“走吧,下次记得看路!”
李宝懦弱地瑟缩着,连声致歉,“谢官爷,谢官爷!”
范荀暗自佩服李宝沉得住气,他收起笑容,带着人快步离开。李宝见他远去,正要打马前行,身后又有一辆马车快速挤上前来,与他并驾齐驱。他侧过头去一看,那马夫竟然是:万航!惊诧之下,他差点脱口喊出渡之两个字,万航脸色依旧苍白,还时不时地咳嗽几声。再看那马车,四周绉纱装裹,窗牖被一帘粉色织锦遮挡,四周的流苏跟着车体摇荡,好像女人发髻上的步摇。万航朝他一瞥,嘴角咧出好看的弧度,眉毛上挑,最后冲他点点头。在旁人看来,此子好生轻浮,仗着自己马车华丽,不仅鄙视他人,还公然向人挑衅,真是纨绔至极。然而,李宝却明白他的意思,万航又一次“冲锋陷阵”,做了自己的马前卒。赵泽川已经步下城楼,走到城门时,两马正并驾前来。那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他觉得眼熟,等靠近些,他看到万航时,吃了一惊,他张大嘴巴,用眼神发出询问。车帘掀起一角,露出纤纤荑手,熟悉的声音,让他脸色骤变。“哥,你今日怎会在此处当值,真巧!”
赵静姝开心地说道。毛破军持着长戟前来,打趣道:“哇!赵头,这是你家妹子啊!真是明艳照人!”
围观的人一听,都围拢过来,瞧向赵静姝。赵静姝也不躲闪,撩起车帘,一脸娇媚,朝大家点头致意。一时间,围拢的人越来越多,后来的马车被挡住了去路,有些马夫开始大声质询叫骂。赵泽川不解地看向万航。万航摆头撇向李宝的方向,又向赵泽川点头,眼神里尽是期盼!“哥,我们还急着去大朝会凑凑热闹,迟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赵静姝发现哥哥直勾勾地盯着万航,忍不住出言提醒。“速速放行,别挡住城门!”
赵泽川向周围一声呵斥。钱塘门的原守将本就在摸鱼,这会正伸长了脖子,看向赵静姝。听到大呵,不疑有他,迅速放行。车马行人簇拥着,向洪水一样向城外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