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凤乡以李、梁两姓为主,三老便是李家人,单名一个望字。望了多年才望到这么一点盼头,见几位大人要走,他心里顿时就慌了,生怕县太爷出了这门就忘了这事,那他死都不能瞑目。不敢留人,也不敢再多说惹人厌烦,他只是跪下重重的又磕了三个响头,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三个头中。沈怀信把他扶起来:“长者安心等着,沈家人素来说话算话,不会在我这里坏了门风。”
李望不知道沈家是哪个沈家,但他看着县太爷郑重的态度就觉得这话有份量,心里也放心了一点:“好,好,好,草民等大人的好消息,我们等着。”
沈怀信再次看了这山洞一眼,尤其是那四个满满的箩筐,只是想象一下他们担起这两对箩筐奔逃的场景就满腹心酸,对此地百姓来说,连有个安稳的家都是奢望。回头看了四位属下一眼,沈怀信往外走去,这么多年啊,知道有一乡百姓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他们是怎么心安理得的不闻不问。出了门,沈怀信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再次颤了颤。好像全平凤乡的人都赶来了此地,一个个干巴巴的瘦骨嶙峋,没有几个穿着合身的衣裳,他们互相搀扶着,只要是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满了,见到他们出来齐齐跪倒在地,却鸦雀无声。乔雅南看出怀信此时心绪激荡,正欲上前去,肩膀被人按住了。回头看去,吕先生朝她轻轻摇头,她按捺下来。怀信此时是沈大人,他正在经历这条路上的风风雨雨,在破茧成长,她陪伴就好。沈怀信清了清嗓子,把堵在嗓子的那口气咽下去,高声承诺,掷地有声:“本官,一定会让大家住上像样的房子!让孩子们睡上正经的床!以后只有平凤乡,没有烂泥乡!”
“青天大老爷啊!”
不知是谁哭喊了一声,很快,呜咽声从各个方向汇聚,连太阳都恰在此时躲进了一小片云层里,周围阳光耀眼,只这一块地方暗着,像极了这些年的烂泥乡,其他地方都越过越好,只留下烂泥乡在原地挣扎。不过片刻,太阳破云而出,光芒万丈,消融掉这最后一小方昏暗,和周围融为一片,就好像,烂泥乡终于从一摊烂泥中挣脱出来,做回了常信县十八乡之一的平凤乡。沈怀信走远了回头看,那些人还在原地目送,他忍不住想,这时候他们在想什么?在怕吧,怕他只给他们一句空话,怕等不来这个希望,怕,遥遥无期。“辖下百姓如此无望的活着,诸位大人可心安?”
沈怀信不看几人,大步离开,从没有一刻,他如此理解尸位素餐这个词。几人对望一眼,脸色都不大好看。以往的县令从来不在意这些事,平日只在衙门坐镇,百姓是死是活与他们无干,只管自己过得舒服,习惯了这样的上峰,突然来一个沈大人这样来了没几日就往乡里跑的,他们全无准备。烂泥乡的情况他们自然知道,可一直都是如此,他们也就觉得,该是如此。以前从不曾想过心不心安,今日亲眼所见,却也……无法心安。马车上比来时沉默许多,乔雅南看吕先生一眼,也不把她当外人,挪近怀信身边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别难过,知道问题在哪了,咱们就解决问题。”
沈怀信将她的手合拢在掌心握住,笑意泛苦:“不是一个十个百个过的是这样的日子,是整整一乡百姓,几千人,淹他们的时候理所应当,淹了之后却不管他们死活,怎可如此?怎可以如此啊!”
“你永远都不可能理解他们为何如此。”
沈怀信看向她。“你不是他们那样的人,当然不知道他们怎么想。”
乔雅南轻轻蹭了蹭他肩膀:“你永远不会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沈怀信被哄得有了点笑模样,小手指悄悄勾住雅南的小手指,在吕先生眼皮子底下无声的亲昵着。好在吕晓春今日受到的震撼同样不小,靠着车厢出神,没留意两人的小动作。见怀信情绪好些了,乔雅南仍是说回平凤乡:“其他问题都可以用钱来解决,可有一事不行。”
“农田。”
“对,只是找个地方安置他们不难,难的是安置他们的地方得能开垦出良田来,有田有地,他们才能安稳下来。”
沈怀信轻轻点头:“但不能因为这个问题就不管,历史上所有的民乱都是因为老百姓活不下去了,我不想恒朝才建国二十年就有百姓被逼反。”
“有个人,说不定知道哪有合适的地方。”
这下不止沈怀信,连吕晓春都回神了,两人同时看向她。“何叔。”
乔雅南狡黠一笑:“他在桂花里住了十年,以打猎为生,这十年里不知摸熟了多少座山头。两千多人,青壮不少,飞禽走兽会自动避让。地方偏了一开始可能没有路,但路是走出来的,走的人多了不就有路了?”
“‘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这句话我喜欢。”
吕晓春品了品,赞赏的点头:“肚子里还是有点墨水的。”
不,她没有,并不是!乔雅南心里否认三连,她墨水吃少了,没有这个水平。但是她又不想被追问是谁说的,索性不承认也不否认,继续之前的话题:“若能在桂花里周边找到合适的地方,我之前说的话肯定算数。说句自大的话,桂花里现在应该称得上是常信县最富有的里,虽然也就多了那么几个铜板,但桂花里有乔记,接下来还会增加两个作坊,大家兜里的钱还会增加。这种情况下,让他们帮扶一下惨不忍睹的平凤乡,有乔家带头,问题不大。”
吕晓春笑了:“小沈大人,你有个贤内助。”
沈怀信看着雅南直笑,显然,他也这么认为。乔雅南大方收下这个赞美,尾巴一翘,话又多了:“一对一帮扶是个好法子,富裕里帮扶贫困里,富裕县帮扶贫困县,富裕府帮扶贫困府,慢慢的大家就都能吃饱饭了。”
马车上静默下来,对上两人明亮的视线,乔雅南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又说多了。她把头埋进膝盖,看她也没用啊,就这松散的体系,怎么可能发挥出一对一帮扶的优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