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府,地处大别山之阳,大江之北,西去汉阳不过两百里,吴头楚尾,形胜中南。此地曾为元末天完皇帝徐寿辉立都之处,而今东北有罗田贡茶场,北有徽州等地商贾南下,西有武昌汉阳之埠,南达于瓷器产地景德镇,虽较之汉口有天壤之别,但平时也算是熙熙攘攘,别有一番热闹。此时,天灰蒙蒙的,细细地雨丝随风飘舞,不几时,就将行人都淋回家了,只落得一个空空荡荡的街区。
冯延朗送还那小姑娘,受了千恩万谢,还被认作了义父。心下惦记着华山派师兄临死时托付他的任务,不敢怠慢,当下便辞了那家人,奔黄州府而来,想到这黄州贫塞,也不知道曾锦依会遭到怎样的待遇,不禁有些着急。这日临近午时到得黄州府蕲水县,进了县治,便发觉肚子是早已饿了,一抬眼,便见不远处有个饭铺,心下愉悦,便大踏步跨了进去,寻了个靠窗的位置,看过去,不禁一喜,原来这是碰上熟人了,不用相问,必是为寻找曾锦依而来。 那厢,方凌燕早乐了,已经在向冯延朗打招呼,拍拍身旁的板凳,邀请他坐过来。 冯延朗不知这师姐又待怎样,慢慢走过去,却又不敢立马坐下。 “快点,坐下。”方凌燕却等得不耐烦,大喝了一声,将冯延朗惊了一个激灵,一屁股坐了下去,也不看对面坐的那位新朋友,便自顾自地抓起酒肉吃喝起来。
“师妹,这小子送命来了,你要是不要我就拿去了。”李如风打趣道,他隐约感觉到一丝威胁,也想看看这师妹对那师弟是个什么态度。
“他这条烂命,我才不屑于要,你要你拿去好了。”方凌燕却似忘了前面说过的话,一时把李如风堵得下不来台。
李如风看着冯延朗狼吞虎咽,想来他也是担心曾锦依的安危,夙夜兼程,不敢耽搁,饿了许久。遂又叫了些酒菜上来,一面回应道:“你看他这饿的,还是先养胖了再说吧。”方凌燕捧腹大笑。“还以为你冯大公子是个白面书生呢,没想到吃起饭来却像个山野莽夫。”
一边说着,一边递给他一块手帕让他把脸上的雨水擦了。
冯延朗抬起头看了看她,低下头去依旧吃着,边道“饿了,你不是要杀我吗,我可不想做个饿死鬼呢!”吃了几口后一把抓过手帕在脸上仔细擦了一下,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将手帕还给方凌燕。
“哈哈……延朗,我们又相会了” 冯延朗这才看清对面那位站起身行礼的赫然正是杜晴岚门下得意弟子景云鹏,想是李如风他们已将所知之事告诉他了。 冯延朗住了手,盯着景云鹏道:“你挺快的”。 李如风和方凌燕楞了一下才弄清楚他们俩是已经认识的,谁让这冯延朗说话总是那么没头没尾的呢。 “原来你们早已认识啊?不早说。”方凌燕嗔道。
“一言难进尽啊,我们下了武当后,师傅不知道如何得知的消息,说有人要对付五岳,便吩咐我前往嵩山报与二师伯,想着嵩山居中,方便大家一起商议,我这才逃过一劫,可没想到我一去嵩山便被逮住了,幸得冯师兄暗中救助才逃了出来。”“嘘……”冯延朗打了手势,眼睛搜索着周围。“此事不要在此声张。”
“这又是为什么,这事你上次还没说清楚呢!”
方凌燕不解。
“师妹,这种地方人多嘴杂,我们先吃饭,路上再慢慢说。”李如风毕竟老辣,知道冯延朗肯定碰到尾巴了。
吃完饭,四人便趁着雨后新晴,往北而行。却注意到自出门开始,便有个人呆头呆脑的跟在后面,眼睛直盯着方凌燕手上的佩剑。 “你们也被盯上了?”冯延朗悄声问。
“你说他啊,跟我们一天了,早晨的时候,在一座山神庙附近碰到的,一直跟着,看着我的剑,我去威胁他,没想到竟然是个傻子。他这一跟倒把一些道上的人都吸引过来了,要抢我的剑,这不,才碰到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云鹏。”“你确定他是傻子?”
冯延朗仍有所警惕。
“是傻子没错,看得出来,见别人抢师妹东西的时候,他竟然去跟人家拼命,差点被打死,幸亏被云鹏救了下来。”“会不会,师姐跟他认识?”
“不会的,我从来没见过他,难道……他见过我的剑?”
“你的剑?”
冯延朗看了一下方凌燕的剑,剑柄上吊着一块刻有“燕”字的玉佩。“这块玉佩不止一块?”
“你怎么知道?”
突然,方凌燕眼睛一闪:“噢……我知道了,你是说他看的不是我的剑,而是这块玉佩?”
“呵呵……师妹总算开窍了。”
李如风听冯延朗问的时候已经想到了那傻子必然是认识这块玉佩了。
“哼……你不知道我聪明起来的时候你就只能跟那傻大哥一样吗”方凌燕道,“我妹妹也有快同样的玉佩,只是上面刻着‘月’,只因她叫方凌月,我想,那傻大哥肯定见过我妹妹。”这时,前面出现了个岔路口,一时,四人却是不知往哪边走好。 “回家,回家……”只见那傻子突然手舞足蹈起来,跑上来,把方凌燕往其中一条路口拽。 “走吧,我们跟着他,也许会发现什么。”
李如风建议。
循着这条路往前走,没多远,便到了一处院子外,这里离县城也不算远,看起来,主人生活过得相当艰难。一到门口,傻子便喊叫着“娘……娘”,把老太太拉出来,指着方凌燕剑上的玉佩让她看。 老太太仔细打量着方凌燕一伙人,目光落在方凌燕身上,落在她手里拿着的剑上,落在了剑柄挂着的玉佩上。 “你是……?”“老人家,我想向您打听个事儿,您见过这块玉佩吗?”
方凌燕凑上去捧出玉佩让老太太瞧。
老人拿起玉佩仔细端详,看到上面的“燕”字时露出奇怪的表情。“你是在找人?”老人已经猜到来客的意图了。
“是的,老人家,我在找我妹妹,她有一块相似的玉佩,上面刻着‘月’字,您见过吗?”“你是月儿的姐姐?”
老太太显得非常高兴,高兴中带着一丝惆怅。
“您真的认识月儿?是啊,我叫方凌燕,我们姐妹两失散的时候她才十岁,现在已经有十二年了。”方凌燕的眼神迸出一丝悲愤,“您可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我知道月儿也有块这样的玉佩,当时是缝在她贴身衣服的口袋里,我想可能是她爹娘留给她的,看了后又给她缝进去了,只是我看那上面的字好像跟姑娘这块长得有些不一样。”
“是不一样,我的是燕字,她的是月字。老人家,您告诉我,月儿在哪里,快告诉我。”
方凌燕抓住那老妪的手,眼睛迫不及待地朝屋里望去,想要看到妹妹走出来。
却听那老妪叹了口气道:“十二年前,我们家是买了个小女孩的,她自己说名叫月儿,因为我们家的姓熊,便自己做主叫她熊月儿了,后来,二愣他爹去世了,家里穷,养不活,刚好碰到个游方的老大夫,那老大夫说月儿与他有缘,便花了些钱,把她带在了身边,当时我们还挺舍不得的。”“你们这里什么风气,怎么有儿子还买女儿呢?买了不说,又卖了”。景云鹏听了老妇的这些话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唉……你们有所不知啊,我们这地方闹过瘟疫,死了不少人,为了延续香火,很多人家都买半大孩子,人多的家子干起活来就厉害,发家也快。我们家二楞就是在治瘟疫中用药过猛导致脑袋烧坏了的,我们买不起儿子,就买下这样的一个女孩儿,以后嫁出去也可得半个儿子,山里人老实,好不容易攒点钱,买了进来的都当亲的,也不愿意随便卖啊,但她来我们家两年后二楞他爹就走了,我实在不愿意看她继续跟着我们孤儿寡母受苦受欺负,又见那老大夫非常喜欢月儿,所以就给他带走了。”
一席话说得心酸,再看她身后低矮破旧的茅草屋,在场的人纵算有气也已消散了大半。
“老人家,那您可知道那老大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呃……记得我们买了月儿两年后,大概也是这么个时候,那个老大夫来了,当时就已经头发胡子花白了,但是人看起来却很精神。他来到我们家借宿,非说月儿与他有缘,给了我们一锭金元宝,就把月儿带走了。”
“喔,多谢老人家,告辞了。”
方凌燕有些失望,天大地大,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妹妹,也不知道这些年她受了多少委屈,好在总算知道她还活着,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