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德二年,赵明嫣初入昀献帝后宫,一夜之间宠冠六宫,连跳数级,位居正三品修容,成了让宫妃咬牙切齿的存在。这份荣宠直到半年之后,才被许昭仪、刘昭容分了去,后宫里颇有三足鼎立之势。这日,赵明嫣不急不缓地走在花枝掩映的青石小径上,身后跟着千花和千叶。她搭着眼,手里一枝柳条的叶片早被揪得七零八落,入目美景却只觉乏味。然而待穿过花枝看到不远处的临湖边上徘徊着的各色美人,赵明嫣顿觉好笑,那股莫名其妙的烦闷一下烟消云散。她眼神迷离,红唇勾起,低低的笑声溢出:“陛下闲暇时候总喜欢到湖边走走,甚至于还要把宠臣和亲信一起带在身边。说什么临湖风光大好,湖边美人如玉,乃是这西国皇宫的风水宝地。”
“呵呵,陛下以为临湖是风水宝地,美人也是偶然的美好邂逅,殊不知,这如玉美人愿意不辞辛劳地等在这里,只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入了陛下的眼,飞上枝头作凤凰。”
她美目流转,依旧注视着不远处,髻上流苏妩媚晃动。“不过,这宫里麻雀不少,除了我还有不少。”
她伸出纤手一点,指向湖边那抹浅绿色的窈窕倩影:“看看莲妃。论地位,仅次于皇后和惠贵妃,是与世家女们齐平的四妃之一。论陛下的宠爱,她可是那些个木头中最惹人嫉妒的——据说陛下曾经特地让宫掖司为她新修了一座扶莲殿——哎呀,皇后她们怕不是恨得银牙咬碎。”
赵明嫣掩唇轻笑:“莲妃本是惠贵妃身边的贴身侍女,她恋慕陛下至深,为了能成为陛下的女人,她甚至不惜用计从惠贵妃的眼皮子底下攀上龙床。惠贵妃可不是一个善茬,莲妃这样的情深似海,为了陛下不惜得罪惠贵妃,真是单纯可爱得让我都有些怜惜呢。”
千花千叶恭敬地低着头,不动声色,好似全然没听到主子对宫中高阶妃子的大肆嘲讽。收回目光,赵明嫣斜瞄一眼身后低着头不言不语的两人,微微一笑,朝莲妃所在方向走去:“今日天气这么好,日头照下来,姐姐往这临湖上一站,真是画一样啊。”
莲妃闻声转头,就见一明艳女子含笑而立。她露出一个笑来:“比不得妹妹貌美如花。”
赵明嫣暗暗点头,这倒是实话:“今日怎么不见陛下陪着姐姐?”
她四处张望,然后好似想起什么,看着莲妃略变的脸色,掩唇一笑:“哎呀,瞧瞧我这记性!这个时候陛下早就下朝了,只怕已经在昭仪姐姐那里坐了有些时候。”
莲妃有些难堪,顿了一顿才勉强笑着岔开话题:“难得我们姐妹都有空闲,不如一起走走。这临湖风光,真是百看不厌。”
她伸出手来挽着赵明嫣,白皙细瘦的手腕上是一只翠绿色的玉镯,成色极好,通体翠绿,像能滴出水来。这是赵明嫣在一堆的御物里极为喜欢的一件首饰,昀献帝也说过会给她,没曾想此时竟然到了莲妃手上。顺着赵明嫣的目光,莲妃也看了一眼这镯子,笑得矜持,又有些自得:“这镯子是陛下赠我的,你看如何?”
赵明嫣看着这镯子,只是一笑:“很是不错。”
两个美人你来我往打着机锋,外人乍一看却觉得两姐妹亲亲热热,聊得颇为投机。到了离湖心亭不远处,莲妃突然就停了下来,注视着湖心的亭子。赵明嫣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那湖心亭上,正举行一场小型的宴会。许昭仪贴坐在昀献帝身边,远远的都能看到许昭仪那如花笑靥。赵明嫣注视着昀献帝,他正对身边人吩咐着什么,那人退下后,昀献帝抬头往这里看过来,视线正对上赵明嫣的眼睛,他笑了笑。仿佛能看见他含情的水润桃花眼弯起一个美好的弧度,赵明嫣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回以一个微笑。莲妃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也扯回了她的思绪:“陛下让我们过去。”
她示意赵明嫣看看亭上过来的人——是昀献帝身边的近侍。他来到二人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转达了皇帝的旨意:“陛下请二位娘娘到亭子里头坐坐。”
湖心亭。昀献帝斜倚着软榻,双眼迷离,注视着款款而来的两朵姐妹花在他下首盈盈拜倒,口出娇语,他摆了摆手:“到朕身边来。”
赵明嫣扫了一眼许昭仪,她此时正跪坐在一边替昀献帝斟酒,闻言只是顿了一顿,然后在莲妃和赵明嫣分坐昀献帝两侧后,就乖觉地回到了稍远的席位上。坐在上首,赵明嫣悠然自得,丝毫不觉紧张,仿佛她本就应该坐在这里与昀献帝比肩。她美目一扫,看向席上那抹挺拔的身影——那是年纪轻轻就位及人臣,深受皇帝宠信的当朝右相卫筠。陛下真是个人物,连和妃子喝酒,都要带上臣子,竟也不怕闹出什么笑话,在场这些女人里,可没有长得丑的。不过情况相反也难说,毕竟卫大人天人之姿,就是为着那容颜,从前自己也很是痴迷了一阵。哎呀呀,总觉得陛下的帽子颜色隐隐带绿呢。赵明嫣毫不愧疚地在心里编排了一阵昀献帝,想到可能会出现的状况,她的脸上不禁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昀献帝注意到了这抹意味不明的微笑,“想什么这般开心,说来给朕听听。”
赵明嫣朝他眨眨眼,轻轻摇头,笑得轻佻又得意:“不告诉你!”
昀献帝一愣,然后大笑出声。因着这突来的畅快笑声,席上众人纷纷看向了他,卫筠的视线却转向了赵明嫣。昀献帝不理会这些目光,只是笑声停了下来,他一把搂住了赵明嫣,那只过分白皙的指节修长的手不安分扯着她腰上的流苏,蓝涤腰带被他拽在手里暧昧地摩擦着,他语气宠溺:“果然是被朕宠坏了。”
察觉到卫筠的视线,赵明嫣微笑着挣脱了昀献帝,自顾自地整理着被扯得乱七八糟的流苏。她嗔怪地看了一眼昀献帝,得到一个含笑的凝视后,她满意地自面前的案上取了酒杯,向卫筠遥遥举起示意:“多日不见堂兄,您的风姿一如从前。这酒醇香浓厚,且饮一杯,反正陛下也不会怪罪我们贪杯。”
昀献帝强忍笑意:“你倒是会借花献佛。右相本就是朕的客人。”
赵明嫣赌气似的不理会他,只是对卫筠笑魇如花:“还望堂兄赏脸。妹妹我先干为敬。”
她掩着袖子,一仰头,杯中酒尽。昀献帝见此,抚掌大笑,“爱妃真是鲜活得可爱。”
自己的妃子对臣子言笑晏晏,昀献帝却丝毫不介意,他甚至微笑着劝卫筠:“爱卿还是干了这一杯,遂了爱妃的意。再说,你还是朕和爱妃的媒人,更不许你不喝。”
卫筠站了起来。这个年仅三十,却仕途通顺,自初入官场起便一步步稳稳走向权力中心的男人举起白玉杯,端得极稳:“臣敬修容。”
赵明嫣看着男人仰起的下颔,视线从他上下滚动的喉结滑过,又回转回来,最后停在了卫筠的唇上,那两片薄唇被酒水润过,似乎温润了起来。“爱卿也干脆。既然这样,大家就随意。”
昀献帝举杯示意,卫筠微微一笑:“臣恭敬不如从命。”
宴席结束的时候,昀献帝对着卫筠一挑眉:“爱卿好走,朕就不送了。”
卫筠弯腰行了一礼,待他抬首时,看到的是昀献帝一把抱起赵明嫣大步走进黄昏中的背影,还有赵明嫣越过男人肩膀向他投来的意味深长又眷恋撩人的目光。被抛下的两个宫妃表情僵硬,卫筠却微微一笑。赵修容,可别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