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老人从柜子里拿出一把贡香,另外拎起一瓶酒,还有一瓶山楂罐头,对我说:“走,咱们去见见。”
路并不远,所谓见鬼的地方就是小区旁边不到五百米的路口,由于太过偏僻甚至没有路灯。老人点起贡香,就这么随意插在人行道旁的草地中,之后便开始自顾自地说话。 老人:“老几位,时候差不多了,过来吧!今天带的酒。”
此时的我神经已经高度紧绷,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但尽可能保持冷静。我四下张望着,发现只有月光和夏季昆虫的鸣叫,没有任何异常。 老人:“我老伴呢?老哥麻烦去叫她一声,这小伙子不是外人。”
我:“大...大爷,您是正在跟他们说话吗?”
老人:“哦哦,把你给忘了。你看得见他们吗?”
我:“看不见。”
老人:“你越害怕越看不见。”
说完老人指着前方的空气。 老人:“他们就在这,还笑话你呢,说你个大老爷们都快哭了。”
我:“我真看不见...” 老人:“唉,别害怕,他们也就惦记我这口酒,不会惦记你。你看,我老伴来了!”
我:“...” 老人:“老太婆怎么还认生呢,不跟你说了嘛,这小伙子是个收故事的,又不是坏人。”
我:“实在抱歉,我还是看不到。”
老人:“算了算了,他们不介意。”
接下来将近一小时内,我就在路口站着一动不动,看着老人一边和“老伴”聊着家常,一边嘱咐“老几位”少喝点。全程只有老人自己说话,但我脑海里却出现了这样一个景象:老人身旁站着老伴,对面的老朋友们拿着酒瓶轮流喝着,就像小时候爷爷总在路灯下和一群街坊胡吹,而奶奶则在一旁静静听着。回去前,我执意要对着空气道别,结果半天只有招手示意,始终没能说出一句话。 回到屋里后,我几乎是瘫倒在沙发上。 老人:“他们说你挺懂礼貌,我老伴也夸你长得精神。”
我:“我...抱歉我真的什么也看不到。”
老人:“我再问你一遍,你相信鬼吗?”
我:“相信,但我真的看不到他们。”
老人:“因为你害怕他们。”
我:“大部分相信鬼神说法的人,都会害怕。”
老人:“为什么害怕?”
我:“这...”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对鬼神之说感到恐惧。 老人:“他们曾经都是活在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故事,也有自己忘不了的人。我老伴放不下我,所以每天都从郊区回来,跟我继续这么生活。咱们一直都说人死后就是阴阳两隔,在我看来只是看见与看不见的区别,换了个方式继续跟咱们一起生活而已。”
我:“那在您眼里,他们什么样?”
老人:“跟活着的时候没区别,老伴走之前瘦得皮包骨,但现在她还是那个胖老太婆。其他人都是以前的老街坊,也一样没变化。”
我:“您有没有想过,这是可能一种幻觉?”
我提问后,老人明显有些落寞,随后拿起老伴的破棉袄。 老人:“小伙子,你知道我为什么早不哭晚不哭,看见它才哭?”
我:“可能您看到这件棉袄的时候,才意识到老伴真的已经走了。”
老人:“可能是这样吧,但当时我突然想起来,自己没能看见老伴最后一面,也没让她吃上那口罐头。对了,你到现在,有过遗憾吗?”
我:“有很多。”
老人:“之所以有遗憾,并不是你后悔当初的做法,而是再也没有机会了。这山楂罐头,老伴年轻时候吃不起,结婚以后总是嫌贵,一辈子也没痛快吃过。现在她躺那小盒里,想吃也吃不上了。”
我:“这种遗憾是一辈子的。”
老人:“所以你说,我看见老伴是幻觉也好,是我疯了也罢,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看到的鬼魂,之所以还在世间游荡,无外乎两种原因,一种是活着的人放不下,一种是死了的人放不下。”
我:“对不起我不该质疑您。”
老人:“没事,就算真是幻觉又怎么样?我从搬到这栋楼开始,每天听着老伴唠叨,隔三差五跟老街坊侃侃大山,几十年就这么一眨眼。人都说生活应该多姿多彩,但不管住多大房子,开多贵的车,挣多少钱,再怎么折腾一辈子到最后,能挂念的也就是那几个人而已。无论是幻觉还是老伴的鬼魂,我的生活一直都是她。”
临别时,老人把我送出门口。 老人:“挺晚了,回去开车注意安全。”
我:“您放心,很抱歉打扰到这么晚。”
老人:“没事,有人聊聊天挺好的。”
看着老人佝偻着走上楼梯,我还是放弃了最后的劝说。因为我想要劝他放下的,是老人证明自己活在世上的依据,也是继续活下去的唯一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