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运和段颂分配到了轧机组,组长是东北来的万师傅,说话不拐弯,技术过硬,人送外号‘千分尺’。这天,刚上班不久,韩书记拿着两大瓶墨汁,后面跟着新工小宋,胳膊夹着一摞白纸。先说韩书记,是一名跨过鸭绿江的干部,长的人高马大,嗓门洪亮,走起路风风火火。后面跟着的小宋,是天津来的技校生,因为留着一嘬小胡子,酷似朝鲜电影《看不见的战线》里的宋德宝,人送绰号‘宋德宝’,久而久之,取代了真名,说真名反而没人知道。他抱着一大卷白纸,跟着韩书记去了车间办公室。嘉运透过轧机组半开的大门,好奇地看着车间里的景象。这时,班长彭连走进来,先叫万师傅:“万师傅,王老师说让全体同学开会,让我给石嘉运和段颂请假,您看,”没等彭连说完,万师傅从长椅子上站起:“可以可以。你们正是学知识的时候,要多看看,多听听,你们见到什么都是新奇的,一定要注意安全。”
三个人又去其他班组叫了赵明李盼,一起来到车间办公室,男女同学已经围了一屋,王老师见人齐了,郑重说道:“我们有了新的任务,也是对我们一个新的考验。刚才韩书记和我商量,为了贯彻执行z央精神,配合上级布置的宣传任务,要我们共同参与这项光荣的活动。因为生产任务忙,车间抽不出太多的人。我们学工实习,没有生产任务。韩书记要我们和小宋师傅一起,书写和张贴大标语,做一些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为革命工作添砖加瓦,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说完,把已经酝酿好的计划安排部署一番。韩书记让把两张桌子并在一起,抽出一张白纸,铺放在桌子上,又用茶杯和烟灰缸压住白纸的两个角,从工作柜里拿出一个沾满干墨汁的大号搪瓷茶缸,打开墨汁瓶盖,咕嘟咕嘟的倒进茶缸。宋德宝手握一把四指宽排笔,在茶缸的边缘抹去饱和的墨汁,横粗竖细地写着匾体大字标语,运笔流畅,工整美观,一看就是老手,在学校常写。旁边放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拟定好的口号,前面几条:‘坚决反击y 倾翻案风’,‘j级斗 争是纲,其余都是目’,‘把xxxx...进行到底’。宋德宝对这些口号耳闻目染,早已熟烂于心。偶尔扫一眼。一张大纸写两个字,写完一张,王老师 让同学拿到外面车间,放在水磨石地上,把墨汁晾干。第一条写好,宋德宝放下排笔,换了一支毛笔,问韩书记:“落款怎么写?”
韩书记大手一扬,胸有成竹地说:“你就写‘二车间支部’,简单省事,一目了然。”
看着宋德宝写完,倒背着手,满意地笑了。王老师见宋德宝放下排笔换毛笔,左寻右觅的找东西,一是太忙,二是影响进度。便和班干部商量后,找到坐在办公桌前冥思的韩书记:“韩书记,我们来向您请战。小宋师傅一个人太忙,我们又闲得插不上手。同学们刚才商量了,落款这几个字就让我们写吧。让我们真正的融入到革命的洪流中去,在工作中提高我们的阶j觉悟和革命斗志。”
韩书记爽快地答应道:“好。我也正为进度太慢发愁。落款这几个字就交给你们写了。这样可以提高我们的整体速度,可以赶在其他车间前面,写的更多,贴的更快。”
又问:“谁来写?”
王老师指着段颂说:“别看我们同学年龄不大,练习书法有两年多了,这回正好是锻炼的好机会,来接受领导和工人师傅的检验。”
说着叫段颂上前,段颂退缩着说:“我不行,我写不好。”
嘉运说:“写吧,绝对没问题,这几年也不是白练的,上吧。”
浥尘小声对王老师说:“他写得挺好的。上次吕老师让写批评‘师道尊严’的大字报,他也写了。”
说完,不在言语。段颂此时精神紧张,内心胆怯,别人说什么也听不见,鼻尖上渗出了汗珠。看到王老师严厉而期待的目光,无奈地走到桌前,拿过毛笔,在早已摆放好的白纸上酝酿片刻,认真的运笔,很快进入了境界,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每写一个字,同学们都赞不绝口,旁边的韩书记也点头道:“写得不错,一笔一划都看出功底,一看就是学过的。这是跟谁学的?”
。段颂全神贯注的运笔,没有听见。石嘉运代答:“都是对着字帖练习的,没人教。”
韩书记背着手端详着大字,说道:“应该拜个师好了。你发现没有,他的字单独看,有模有样,很好看,但是组合到一起,看着不协调,没有整体的美感。他需要专业的老师指点一下 。”
王老师点头,“是的,但是学校里也没有会书法的老师,我们也无能为力。我想和他的父母说说,看看厂里谁写得好,父母出面说说,拜个师也行。”
韩书记赞道“是个好主意。段嫂就在仓库上班,你抽空可以和她聊聊。”
俩人正说着,段颂已经写好一张,看着写好的落款,自言自语地摇头:“不行不行,写的不好。”
女生把写好的拿走,放到车间的水磨石地上晾干。嘉运又铺上一张纸说:“你写的真不错。女生都说你写的好,在外面围着一圈看呢。”
王老师看到车间地上晾晒的标语,墨汁已经干了,再次请缨道:“韩书记,让我们去贴标语吧。您派个师傅带队,看贴到哪里,还需要什么工具,指点一下。”
韩书记说,“太好了。我马上把老郑叫来,让他带队。这种事每次都交给他,轻车熟路了。”
郑师傅很快到了,韩书记说:“你先去仓库领两把笤帚,再推上三轮车,带上保温桶,去食堂打一桶浆糊。我开个条子,月底给他们结账。”
郑师傅说:“结什么帐啊,都是用在革命工作上。”
又对着嘉运说:“小子,你也跟着去,让你妈亲自动手,速度就快了。”
说着,留下段颂和几个女生协助写标语,其他男生都跟着郑师傅去了仓库。仓库保管员段嫂正在盘点货架上的货物,见郑师傅带着几个孩子进来,赶紧出去。同学见是段颂他妈,几个人错落不齐的喊着‘阿姨’,他妈似笑非笑地说:“来了这么多人。今天安排你们干什么?”
说着坐在靠门口的办公桌前,问郑师傅:“都领什么?”
。郑师傅半开玩笑地说:“领抓革命促生产的材料。”
郑师傅递过领料单:“书记已经签过字,还要借用三轮车,还有保温桶。用完就还你。”
段嫂不解地问:“你们要保温桶和笤帚干什么?还要两把笤帚。”
“领料单上写的有啊,刷标语用。桶是盛浆糊的,一会就去食堂打;两把笤帚,一把是往墙上刷浆糊的,一把是贴上以后把纸抹平用的。你问的还真细,不愧是个红管家。”
“我要知道个大概,再有,保温桶是大家喝水用的,你们用完要清洗干净,别把水嘴堵住了。”
“请您放宽心。为人民服务就要完全彻底。”
段嫂到里面的货架上拿来两把高粱杆绑的笤帚,郑师傅边接过笤帚边说:“你儿子挺出息的,毛笔字写的不错,一招一式的挺像回事。平时真看不出来,这小子内秀。”
段嫂不屑地看着郑师傅:“你是专捡好听话给我说。他能写出什么名堂,我都没看出来。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平时见了人也不会说话,能有什么出息。”
段嫂也不看老郑,麻利地整理着领料单。郑师傅辩道:“真的,我殷勤你干什么。你看去,还在那里写呢,写得确实不错。好了,我们把车拉走了。”
又让嘉运几个人把放在走廊的保温桶抬到车上,把盖子去掉,便于操作。几个人推着三轮车一路小跑,直接把车推到食堂后门。嘉运进门东张西望的先看他妈在哪里。穿着雨靴正在冲地的王班长吼着川腔说:“嘉运,你妈在蒸馒头。看你们一群人,干啥子来了?还推个三轮车,拉个保温桶,是要煮绿豆汤吗?你们要提前说啊,现在做中午饭了,来不及,等下午吧。”
正说着,郑师傅拿着白条进来说:“王班长,又来麻烦您了。形势喜人又逼人,上面催着贴大标语,万事俱备只欠浆糊。这是我们书记的手迹。”
说着把白条递给王班长。王班长看也不看的放到围裙上面的口袋里:“这个比煮绿豆汤省事,水一开就好了。”
走到灶台前,打开水龙头,往锅里放水。又推上闸刀,外面的鼓风机呼呼地响起,呛人的煤烟顺着大门飘进后厨,呛得嘉运们不停地咳嗽。郑师傅见一直往锅里放水,提醒说:“水太多了,用不了那么多。”
王班长说:“给你们多备一桶,省的来回煮。”
浆糊很快煮好了,王班长停了鼓风机,沸腾的大锅一会慢慢的恢复了平静,王班长让把保温桶抬到灶台上,拿着大号的水舀子,几下就把桶装满了,还剩半锅的浆糊,王班长又从案板上拿来一个大搪瓷盆,有三个脸盆大,把剩下的都舀到盆里:“不够了再来拿。这样凉得快。没准别的车间一会也来要的。”
王班长说。几个人推车要走。这时听到打饭的窗口有人敲窗户。窗口不大,一个人就堵严实了。石嫂过去打开窗口,见是阿钟,离开饭还有一个小时,知道他来买值班饭。值班人要换着吃饭,允许提前买饭。石嫂故意逗他:“还没有吹号呢。不到开饭时间,你买什么饭呢?”
阿钟显得有些抱歉,操着广东普通话说:“买j巴饭。”
。于是里面传来几个揉馒头的女人哈哈的笑声,其中一个模仿阿钟语调:“我们做的j巴饭好吃吗?”
又是一阵哄笑。阿钟打好饭菜,从窗口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