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收到部的短信是在五天前。 赤苇正作为宫泽工业附高的出阵代表在仙台县教育中心接受为期一个月的英语培训,最后一天的考试结束后,他才有空以稍微浸了凉水的紧绷心态打开手机,一览过去所有在失踪状态下发来的短信。 除去在老家父母、平台初中的妹妹发来的慰问; 枭谷高中的哥哥只发来一句-‘集训结束后回拨’; 还有过去在初中的朋友,在全日本高中生英语联考上认识的同桌、高中同学……以及措辞充满了愤恨激烈的部。 那封短信的锐意几乎要破开屏幕跳到他脸上,声嘶力竭地怒吼了在他失踪的这段时间,宫泽排球部是如何被一个新来的蠢货搞得天翻地覆,不仅气走了负责老师,还逼他退了部,现在假如不是景谷或赤苇亲自来请,他是绝对不会回去训练的。 但是,赤苇对此不知情,一直在封闭式学习,所以他对赤苇网开一面,允许他在得知全情后主持公道,狠狠教训那个一年生小子一顿。 ……他是最高裁判所的判决法官吗? 部退不退排球队,老实说,赤苇打心眼里不在意。 就像他不是哥哥那种对部活燃烧激情的运动人士,选择出发前往偏远的宫泽高上学也是为了能从家庭环境中脱离一阵。 况且,部的措辞很微妙。 既然对景谷和他两个人生气了,又因为自己不在场‘网开一面’。 那就是说,景谷在场咯? 景谷是个踏实、受信任的主将。 就算不相信社内的其他队员和部,他也相信景谷像座大山一样不会被轻易动摇。 所以他第一时间没有打回去询问详情,而是如那条简短讯息所言地打给了哥哥。 电话那头先被接起,吵了吵才响到耳边:“佑,出狱了?”
“你可以来探监,”赤苇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夹耳道,“我不介意出狱时看见亲切的哥哥和出租车一起站在门前。”
“没钱。”
那边回的干脆。
“那拜拜。”赤苇刚要挂断。
“等等。”那边叫住了。
“干嘛?”“枭谷联盟,虽然是只有我们几所学校参与的集训,不过音驹那边好说歹说又加进来所学校,我们教练不甘心,好说歹说要展示下自己的人脉,来不来?”
赤苇忍不住贼笑:“展示你们联盟的金贵,还有大把的人抢着加入?”
“很遗憾就是这个意思。”
“请高泽一次的出场费很贵的,”赤苇把书包提起来,“况且,我们部的老师前不久刚走人,这也能去?”
“走人?”
那边沉默了两秒,“你们宫泽……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啊,你现在转校过来,哥哥我还能以公谋私,给你一个经理位置当当。”
“知道我过去当不上首发才这么说?”
那边的语气很淡:“当不上首发,就没意义,白白蹉跎你这两年。这是现实。”
所以在赤苇佑铁了心地要远考去宫泽工业附属时,赤苇京治才没有出言阻拦过。 “……” 虽然赤苇佑这一个月来没有和家人、和朋友联系。 他以为这股从心底迸发的无名火也逐渐在枯燥如水的培训生涯中被淡忘。 但是果然,重复联系的这一刻、这一秒,听到过去听见过无数次简直要起茧子的的一句话的一瞬间。 好 不 爽。 赤苇佑一下子捏紧了手机。 虽然他承认哥哥的天赋,承认他被枭谷学院直升的才能。 但,偶尔会这么想过: 能发挥出一个二传手最大才能,有激情缔造出辽阔舞台的角色不是王牌主攻手吗? 哥哥不过是,好运了一点,好运了那么一点点,进入枭谷,恰好碰上全国高中前五的主攻手。 赤苇的手越发捏紧。 “佑你是不是在捏手机。”
你是开了天眼吗? “没在捏。”
“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在生气。”
“生气了我道歉,不过我真的希望下训后有弟弟在身边,这样至少在场上应付情绪无常猫头鹰后能缓解一二。”
“叫你的全国前五主攻手缓解去吧。”
赤苇把书包狠狠砸上背,“走了。拜。”
他挂断电话,在原地静了会儿,然后才大步迈出,推开培训中心的玻璃门。 等他上了新干线,手机震了一下,是来自某个天赋出众在枭谷担任副主将的哥哥: -所以来吗? 一直到下新干线,赤苇都没回。 · “当然要去了。”
面生的一年级后辈挤着排球,眼睛几乎灼灼有光。 “枭谷联盟吗?过去一直听说,但我从没有挤进去看看过,听说全国前五的主攻手木兔也在枭谷,去呗,去呗!”
前面捡球的景谷听到了震惊回头:“土屋你难不成是木兔的粉?”
“不是。”
“那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前辈你的情报网太小了,”土屋信誓旦旦地说,“这场联盟,不仅有枭谷、森然、音驹、还有乌野啊,那对怪物特攻!”
“你怎么知道的比赤苇这个有裙带关系的还清楚,有熟人?还有,怪物特攻是什么?”
土屋把排球隔空拍进球框里,“等到地方前辈就知道了。”
“喂喂,”赤苇不得不打断他,“还没说要去呢。”
“可是……” 土屋茫然地仰头看他,一手指景谷:“景谷前辈他说把队伍的指挥权交给我了,以后排球部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说一不二,是土霸王。”
赤苇倏地看过去。 景谷立马满头大汗地低头擦球。 “说起来,”赤苇狐疑地去看景谷,“部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他们的谈话范围仅限于赤苇、土屋、景谷三人。 实际是包括鹰川在内竖着耳朵偷听的几人纷纷憋气。 “啊,部,啊,那个、”景谷摸着后脑勺,“和咱们的新主将,产生点冲突,高中生嘛,哈哈,难免的,部可能觉得下不来面子,所以那个,有点生气。”
“你没拦着?”
“没拦住……” 这个时候一年级新主将还在火上浇油:“他没用了,这支队伍不需要他,没有他我能做的更好。”
“……土屋!!”
景谷紧着朝土屋比‘嘘’、‘嘘——’。
“我又没说错……”一年级主将看起来有点郁闷。 赤苇收臂抱臂,“你很狂嘛,初中打什么位置?又是从哪所学校升上来的?”月星恰好经过,单手插兜地把排球扔进球框,“初中是‘一击六十迈发球’的位置,从‘拿下青城共计三十分’初中升上来的。”
赤苇和土屋摆头凝望他双手插兜走远的背影。 旁观鹰川:……好帅! “……三十分?”
赤苇倏地摆头回来。
土屋:“感觉青城成了战力单位耶,不过约等于三十分吧,其实没到。”赤苇眯下眼睛,换了个站位姿势,“具体是多少分?”
土屋仰头想了想。 陈旧体育馆的灯泡上蒙了一层永远擦不到的灰,落下的金灿灿的光成了一种金灰。 在金灰中回想的一年级主将揉了揉手腕,做了个简单的加减:“二十九分。”
砰。 旁边一声女排的落地音。 “好球!”
“nice!”
“击的漂亮!”
女孩们远远的喊声叫赤苇回过神来。 他攥在运动服口袋里的左手死死攥着那只可怜的手机。 他的语气还很平静,平静的叫人怀疑他是不是人手分离: “枭谷联盟合宿,你想去吗?”
少年不住点着头:“想去想去。”
“有即便被人看了笑话也云淡风轻的心态?”
“怎么会被人看笑话,”少年忧愁地蹙起眉,“我可被人看笑话够久了,这次是打定主意王者归来的。”
赤苇倏地抬手,一手指住他:“虽然你很强,是咱们学校天降之财的主攻,可别以为这支队伍的其他人像你一样强!到时候别人以此为把柄击破了,你以为届时被针对的是你,还是这‘无能的同伴’!”
赤苇说的很对。 至少目前看来,青城的流言已经很能昭示了他人对这支队伍的看法。 铃守已经不自觉把排球挤压形变。 赤苇紧紧盯住土屋。 来吧。 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决心。 是无论风雨也能走到最后,还是初心顽强却越走越疲,最后中途放弃。 如果是半吊子劝你趁早转学! 虽然赤苇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好人,但耽误一个运动员的黄金年龄在他们这惨不忍睹的队伍里蹉跎。 他的良心还做不到。 被他针对的少年缓缓回过神来,以微楞的表情说:“针对就针对呗。”
“你、哈??”
赤苇弯起臂。
“哦……因为,体育竞技就是这回事,败者会被不明所以的蠢货针对,被从上到下针砭一番,好像他们才是那个站在对面打败我的球队,胜者就拥有无限的褒奖。”少年宁静地对他说,“这也是体育竞技的魅力所在。”
“因为你,我们这些庸人可是被针对了啊!你这个表现,谁都说不出不是,愤怒的枪口只会调转我们!”
“既然那样的话,”少年以稍微压过他的音调说,“假如你们因为这点阴郁就生起怨恨的话,那就尽管来怨恨我吧。”
“怨恨我没能以一敌六带领大家优胜;怨恨我太过出色,抢走了所有关注,把你们投射在我的阴影下;怨恨我没能想出一点增强你们实力的办法,让我们的对比太过悬殊。”
赤苇的臂越来越弯了。 场馆的男排区这一方,鸦雀无声。 “前辈,”少年的眼睛像古井下沥水的石子一样无光而暗凝,“被怨恨就是开拓者的宿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