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无月,星光璀璨。骤然间一颗彗星自天边划过,在黢黑的夜空中,拖出长长的尾巴,将群山照耀得如月夜般明亮。群山包围之中,一块小小的平地上,坐落着一家办公楼,几家店铺,一家占地面积很小的卫生院和少数几家木质房屋的居民楼。乍一看上去,谁都会认为这是一座小村落,实际上这点小小的聚集地,却是这方圆百里的经济和政治中心。那座高不过三层,大小房屋加起来不过二十间的办公楼,正是红旗镇的镇政府,而那座小卫生院,则是红旗镇中心卫生院,也是整个红旗镇唯一一家挂牌而且能住院的医院。至于中间那条长不过数百米的坑洼小街道,则是远近闻名的红旗街。蛮荒之地,穷乡僻壤,这两个词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地处川湘鄂渝四省市交界处,虽说被纳入了西部开发的范畴,地广人稀,山高路远的红旗镇,得到的关注和资源依旧及其有限。街上的医院,虽然挂了个镇中心卫生院的牌子,实际上也就是十来间单层的小平房。前面是简单的医务室,旁边分出大约一间多点地方是药房,后面则是凌乱的分布着四五个病房。地偏路不通,外面的物资运不进来,里面生产的东西,也卖不出去。整个镇子虽说有四五万人,能住得起医院的没有几个。寻常百姓,基本不到病得只剩一口气,都不会住院,而真正病得只剩一口气,住院大都也就只能浪费钱了。所以四五个病房,绝大部分平时都是上锁的,常开的基本只有一两个。为了让住院费变得让患者能承受,医院又就病房进行了一些略为人性化的改造。常用的一间病房,以中间为界限,左右各摆了七八个分上下层的床架子。医院安排病人,也会视病情轻重处理,病情较重,不能自己行动的,就住在下铺,只要还能自己稍微挪动一点的,基本都被安排在上铺。因为是病床,所以宽度还是足够的,至少病人翻身幅度只要不太大,还不虞掉到床下。也正因为如此,跟过来照顾病人的家属,只要街上没有亲戚,基本也都和病人挤在一个床位。至于说住旅店什么的,且不说街上压根没有旅店,就算真有,恐怕也没几个人舍得花钱去住。一间几十个平米的病房,放置了十几个床位,住的又还大都是重症病人,其凌乱程度可想而知。狭小而凌乱的病房里,充斥着混杂了消毒水药水以及体味和某些不知名味道的气息。病房的门口一个下铺床位上,一位两鬓略显斑白的中老年妇女正双手掩面,低声哭泣,旁边一位略显年轻的妇女,则是在低声安慰。因为房间实在太小,而安慰者压低了的声音依旧不低,片刻之后,差不多整个病房大致都得知了老妇哭泣的原因。原来老妇身后,包得像粽子,躺着像死猪毫无声息的人,竟然是老妇的儿子。农村人大都很是质朴,尽管自己或者家人正病得重,依旧从来不缺乏同情心。略微得知老妇的不幸,尤其是得知躺着的孩子,居然还是名准大学生之后,只要还挪得动的人,都围了过去。病房的灯光很黯淡,先前各自在各自床上,距离太远还看不清楚,可那一靠近,立马就有位中年妇女眼尖将老妇认了出来。“哎呀,这可不是李家沟的杨三姐么?”
“什么,居然真的是杨三姐,我先前隔远看,就说有点像,还不敢认呢!”
“这就怪啦,我们坡上坎下的,竟然没认到!”
……农村人可不管什么病房需要安静,至于说护士医生,整个卫生院才那么几个,大晚上的,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忙什么呢,哪里有闲情来维持病房秩序。二十一世纪初,红旗镇才刚刚和外面世界接轨,能考上大学的年轻人,加起来也不过五指之数。在这些乡亲们眼中,能考上大学,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山大人稀,就算听说过名字,想要见一眼都很是难得。如今听说躺在床上的是位准大学生,自然是要找个机会多关心关心,亲近亲近。偏远的红旗镇,连电视都还没有几台,自然就更谈不上网络手机什么的。所以人们平日里最好的精神食粮,就是聊天。而这世上,最擅长聊天的,莫过于女人,一大群男女混在一起,一时间病房闹杂如若菜市场。聊天乃是难得的好东西,能化解悲伤,忘记痛苦。老妇显然也是很会聊天的人,一会儿工夫,就暂时忘记自己儿子还躺在病床上,神采飞扬的开始讲起他的过往。这是不讲不知道,一讲吓一跳。听到老妇的讲述,很多人才反应过来,原来躺在这病床上的,乃是镇上赫赫有名的好学生陈竹。听说这躺着的就是陈竹,本就闹杂的人群,立马炸开了锅。闹杂的人群并没注意到,他们谈论的对象,已经默无声息的挣开了眼,当然就更加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据说刚考上大学,不过十八九岁的孩子双眸中,竟然透露出时光变幻般的沧桑。人们同样没有注意到,因为他们的吵闹,病房一角,默默趴在床头休息的长发女孩,有些无奈的揉着眼,大概是因为听到‘陈竹’这个名字,将目光投了过来。远远的眺望了一眼。很快,女孩儿就收回目光,落在身前的病床上,默默地摇了摇头,自怜的低语道:“三年不见,没想到我们居然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没想到再见之日,竟然是在病房,可惜,可惜,我们同病相怜,都和大学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