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韩晓语的父母出了严重的车祸,双双去了天堂,留下凄惶的韩晓语和读幼儿园小班的弟弟韩劲豪。房贷和生活费压的韩晓语喘不过气来,郑夏香便把她介绍给家教互助小组。韩晓语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大一学生,中学时没有偏科,语文和英语特别优秀。加上她母亲生前就是优秀的高中语文老师,有时也会在家里辅导后进学生,有耳闻目染的基础,做家教上手很快。目前给两个读初一的女生做家教,一个月下来,学生和家长都很满意,让韩晓语信心倍增。两个学生都是周末的家教,每人每周四小时,每小时六十元,每个月收入是二千元左右。如果能再接两个周一到周五的家教,一家人的生活费就解决了。然而,两个学姐也都是周末的家教。“房贷每月五万多呀!电台播音的事也没回音,做家教其实也是杯水车薪,难道只能去试试酒吧驻唱?”
想到这,韩晓语的脸色不由的有些萧瑟。“晓语姐,如果急着挣钱,不如试一下网络直播。”
眼神深邃,像个职业经理人的倪雅倩说。她就是准备考研的学姐之一,看见了韩晓语萧瑟失落的表情。“啊!倩姐!……”。韩晓语被倪雅倩的建议惊呆了,一时张口结舌。“瞧你们姐来姐去的,越来越社会了哈!”
戴着宽边眼镜,一脸书简气的王琀打趣道。别看她一副斯斯文文乖学生妹的样子,其实是个活跃分子,是学生会的文娱部长,一手长笛被盛赞是专业演奏级的。“这不是重点好不好?!大家睁大眼睛看清楚!那些网红和我们晓语姐比什么?颜值?唱歌?…晓语姐!相信我一回吧!你绝对能成为网络主播界一姐!”
郑夏香激动地说,眼冒晶光,像是看到韩晓语身前明明是座钞票山,却又不伸手去拿的样子。“那是!我们晓语姐往镜头前一坐,就凭这张祸国殃民的脸蛋,跑车游艇就得满屏飞。”
“再唱首歌,大哥们能不彻底醉了吗?哪还控制的住刷礼物的手,不清仓怎么表达激动的心!”
“不能跳舞!猥琐男会对着屏幕开撸的!”
……“倩姐!你怎么会想到这个建议?”
韩晓语不理会伙伴们的打趣笑闹,问道。“是我一个室友,大一就偷偷租房子做网络主播,也红火一阵,挣了不少。不过近段时间下滑的厉害,又想跟着我们尝试一下考研,加上合约期满,就准备停播,要把直播设备打包卖掉,正四处打听有没有准备做直播的。我突然想起你在开学晚会上引起的厦大小地震来着。”
倪雅倩微笑着说。“什么小地震呀!尽胡扯!”
韩晓语啐道。“同意!哪是小地震呀!明明是大地震!引起的海啸到现在依然猛烈,大家说是不是呀?!”
郑夏香嚷道。“就是!晓语姐演唱的时候,我正在边上候场,看到前排那些平时道岸貌然的校领导,哈达子都流了一地!”
人称治愈系女神的郭文文笑着说,她和韩晓语很谈的来,歌唱的不错,一手古筝更出色。韩晓语点点头,算是对倪雅倩解释的回应,对同伴们夸张的赞美习以为常,像往常一样没理会,默默的低头吃饭。尽管小升初时,父亲以音乐做为职业,就会失去音乐能给你的许多乐趣为由,否决了她上音乐附中的请求,明星梦彻底破碎。但从四岁开始就跟着福建最顶尖的青少年音乐培训专家童玲薇教授学音乐,心底还是自认是半个音乐人。身边不少音乐人对网络主播嗤之以鼻,认为挣这种钱是对音乐的亵渎。这样的观点自然影响到韩晓语,平时根本不会关注网络直播,偶尔看到土豪一夜给女主播刷价值几十上百万元礼物的报道,更认为这是不正常的,慢慢对网络女主播产生抵触心理。倪雅倩似乎明白韩晓语的心理,微微一笑,说:“先说明哈,我不是推销二手设备的!我是真心认为你应该考虑一下,你要还房贷的事大家都知道,做家教肯定支撑不了。你有没有其他计划我们不谈,但我觉得你对网络主播可能有偏见,因为你有许多把音乐溶入自己生命的师长和朋友,中国老辈音乐人的理念都偏古君子风,信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闻不得铜臭味。但你是二十一世纪的新生代!网络直播兴起好几年了,已经成为年轻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任何正当职业都不是卑贱的,世人不屑的行当里也有高尚的从业者。”
任何正当的职业都不是卑贱的!这句话打动了韩晓语,抬头带着歉意的微笑说:“倩姐,瞧你说的,我平时表现的那么清高吗?”
“有点。”
郑夏香点着头说。“欠收拾了是吧?”
韩晓语瞪了郑夏香一眼,回头对倪雅倩接着说,“我只是对网络直播不了解,回头接触一下,看会不会做的来。”
倪雅倩趁热打铁说:“我去年新兴职业的发展的经济学课题,就是以网络直播为主题。我的资源和学识有限,调查的也不全面,结论可能不准确。交给老师的结论有两个,第一:网络直播能兴起,是因为它高效的互动性。直播间里,主播和粉丝之间、粉丝与粉丝之间的互动是传统媒体和娱乐节目做不到的,或者说达不到那个高度。第二、一个主播能否成功,在于他持续吸聚粉丝的能力。长期专注于一个主播的铁粉比较少,因为一般来说,相对于演艺界的专业人员,主播的业务能力还是有所不及,而且每天都播几个小时,节目比较重复,容易看腻。所以偶尔几个所谓的大哥撑起的主播,只能是昙花一现,只有能不断吸聚大量粉丝的主播才能成为大主播。晓语姐,业务能力方面,你完全超越我调查过的主播,只要熟悉一下流程,学习一些和粉丝互动的技巧,到任何一个直播平台,成为大主播不难。到那时候,你会发现房贷真不是事。”
倪雅倩关于大主播不是单靠大哥就能撑起的结论,让韩晓语很是吃惊,不解的问:“普通粉丝不常送礼物吧?没有大哥,能有多少收入?主播等级不会是按粉丝数量来评定吧?”
“当然,所有网络直播平台,主播的等级都是以收到打赏礼物的多少来评定。也确实有大量的人只看直播,不刷礼物。但是。我们假设一个主播的粉丝团,长期保持在一万人左右,其中有三分之一的粉丝有刷礼物的习惯,也就是有三千多人,如果每人每个月消费一百元,就是三十多万元,主播的分成就有一、二十万。”
韩晓语眼睛亮了,点头说:“这个假设是合理的,三分之一可能高点,但一个月一百元,确实不算什么。”
“大多数直播平台的规则,加入粉丝团是要付费的,虽然是几角块把钱的。所以三分之一的结论,也不是随便假设的,只是我的调查面窄,不具普遍性。重要的是,人气上来了,自然就会吸引大哥来直播间,总会有你能打动的。另外,有句话早就想和你说。在座的二十多个姐妹,过半数的人想通过考研,最终到高校任教。做家教既能挣生活费,又能锻炼讲课能力。你想通过多带学生挣钱,在我看来是做不好的,最终是学生和自己的学习两头都耽误。”
“唉!其实我也明白,毕竟每个学生情况不一样,要带好,备课不能马虎。…我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嘛。”
韩晓语叹道。“所以我建议你做网络主播,因为你不用在学唱歌等提高业务能力上占用太多时间,不会太影响学习。我觉得现在社会舆论对网络主播是不公平的,特别是专业的歌手和艺人普遍有贬低网络主播的倾向,让我非常不解。流浪歌手在街头卖唱是艺术,艺人在茶馆演出是艺术,网络主播精心准备的内容就见不得人?基层文工团实力有限,下乡演出也不是全部免费的,他们是慰问演出,是丰富乡村文化生活。在直播间这个平民舞台唱歌、表演节目,就是网络乞丐?这是什么逻辑?我想来想去,无非是网络主播挣钱太容易、太多,引来羡慕嫉妒恨,想不出什么别的原因。”
倪雅倩娓娓道来,内容却震动了韩晓语。是呀,对网络主播根本不了解,不知道他们的努力和付出,凭什么否定他们。“雅倩姐,挣钱多的都是那些大主播吧?我觉得小主播一个月也就几千元。”
郑夏香插话道。“如果你认为月收入过万就算成功,那我们在座的人成功的几率都很大。只不过网络主播的竞争也很激烈,高峰期太短。给你举个实例。就是我那室友,做主播两年多,去年我做课题时,她还处于高峰期,每个月的流水大约六、七十万元,这样的高峰期大约维持半年,就逐渐下滑。一般来说,曾经“辉煌”的网络主播,一旦滑落下来,很难在同个平台东山再起。那时她的粉丝团在一万五千人左右,我按粉丝贡献榜把她的粉丝分成三类。前十名,算是大哥,他们贡献差不多三分之一,也就是二十万左右。第十一至第一百名,我称之为纯铁粉,有时也有人客串一下大哥,刷辆跑车之类,他们的贡献也差不多三分之一。一百名之后的粉丝,别看只是刷几毛钱、块把钱的礼物,但人数多,也占三分之一的流水。我和她是闺蜜,能看到后台数据。其他主播就不好意思提这样的要求,不过我让她们自己统计,结论他们自己都吃惊,普通粉丝的贡献出乎意料的大。当然也有个别的主播,守护大哥一个人就贡献大半的流水。”
倪雅倩侃侃而谈的说。“雅倩姐,六十万流水,主播到手多少钱呀?”
郑夏香好奇的追问。“她是自己先做起来后,再签的经纪公司,据她说是有优惠。平台百分三十五抽成,剩下百分六十五打到经纪公司,经纪公司再抽百分十,喔…就是总流水的百分之六点五。剩下的再扣个人所得税,就是她的纯收入,你自己算。”
倪雅倩笑着说。郑夏香在手机上按一阵,惊呼起来:“啊!一个月二十八万呀!富婆啊!嗯…那个,雅倩姐,你看我行不?”
“从身材颜值和唱歌上来看,你比她强很多,她唱歌还不如我呢。不过做主播能不能红起来,连那些专业经纪公司都说不准。我只能说你的基础很好,可以尝试。”
倪雅倩道。“琀姐!文文姐!我们也试一下好不好?”
郑夏香嚷嚷着说。“行呀!雅倩,问一下你闺蜜,方便不方便让我们观摩一下。先说好,我们不一定买她的设备。”
王琀微笑着说。“说的好像我拿她的提成似的!不是我爱唠叨,你就是毛毛躁躁的,说风就是雨,你看晓语姐多沉稳。”
倪雅倩笑骂。“这还用说嘛!你不是都喊晓语姐吗?赶紧的,说事!成不成?”
王琀嗔道。“成!就晚上,要去看直播间现场的,还来这吃饭,我带你们去。”
倪雅倩一脸哭笑不得的样子说。在这吃饭,大家已经习惯AA制,今天是王琀将大家的饭钱收起来,到收银台买单。这家快餐店挺实惠的,饭菜分量足,韩晓语的西红柿盖饭和牛肉羹,共二十二元。倪雅倩的一番话,也让韩晓语怦然心动。既然保住房子是目前最迫切的目标和愿望,那么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不能去了解和尝试呢?两个多月来,她一直寻求挣钱的门路,梳理自己的技能。最强的当然是普通话,已经拿到最高的一级甲等证书,一口国语极为标准,没有半点闽南口音,这要归功于从小母亲的言传身教。韩晓语找过母亲生前的同事,希望能找到一份兼职的播音工作,但是现在播音和主持工作的竞争很大,真心要帮忙的也只能是留意着,有机会再介绍给她。然后就是音乐方面,演唱、电子琴和古琵琶,根据童玲薇教授的话,已经超过一般专业人员的水平。特别是唱歌,韩晓语在厦门音乐圈算是小有名气,有自己的风格,声线极为甜美,是饱满圆润而又清脆的甜,让人听了犹如一股清涧流进心田。特别是她的高音,被很多专业人士称赞,不像有些歌手高音是喊上去的,她是自然而然的唱上去,童玲薇教授常说她是天生的民歌嗓子。如果不是尊重父亲的意见,她早就出道,成为歌手了。其他的诸如武术、书法、创作等,她觉得在学校和同学显摆一下还成,拿到社会上去竞争,就不够看了。童教授也说过,要帮她介绍酒吧驻唱。酒吧驻唱一场一个小时,不算客人的小费,工资最低是三百元,高的有一千多,如果能驻唱两家,每天最少会有一场,收入还是很可观的。但每次童教授提起时,韩晓语一直含糊其辞。因为每当想答应时,脑海里就会浮现父母出事那天的情景。接到噩耗后,匆忙赶到医院。由于父亲的坚持,韩晓语在麻醉手术前,进手术室和父亲见面。看到父亲浑身的血渍,韩晓语就泣不成声。好在平时对父亲的敬重,使她在父亲的严肃表情下,稍微冷静下来,听清父亲最后的一段话。也让父亲这段虚弱而又严肃的声音,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时在耳边回荡。“第一,无论如何,必须以全优的成绩,按时拿到学士学位证书。第二,不许到夜店上班。第三,对弟弟不能太宠,绝对不能养成普通人家不能有的恶习。第四,你妈妈所有的密码都是我的生日——农历;我的密码都是老家的门牌号加外婆家的门牌号;需要字母的前面加HZ……”。也许父亲还有话没说出来,因为当他交代密码时,韩晓语意识到这是遗嘱的意思,情绪崩溃,悲喊着:“我不听!我不听!你来打我呀!……”医生连忙制止:“同学!注意情绪!病人的身体不能有任何激烈的情绪波动。”
父亲笑了:“没事的,宝贝,我们一起加油,一定要坚强。”
父亲最终还是没能走出手术室。母亲在车祸现场就殁了,韩晓语见到时是在殡仪馆,遗体美容师已经整理好遗容了。父亲临终的嘱咐,韩晓语一直珍藏在心底,没和任何人提起。躺在寝室床上,睡意朦胧时,韩晓语又一次在心里嘀咕:“酒吧驻唱算夜店上班吗?应该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