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榕每次鼓起勇气,想要对她好,热情总被她一盆凉水淋下、浇灭。跟着她从屋里走出来,她也没有拒绝。直到看见来人不是那个老男人,才搓了搓脖子,装作走错了的样子。仿佛又想起来什么事没做似的,原地三百六度旋转,又转身折了回去。江时亦看见游宴平的时候,不知道是该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当宋榕监视般的跟出来时,她就没有心虚的阻止。虽说她阻止也是徒劳,腿长在他身上,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婚礼都结束了,你才来。”
江时亦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同前徒弟打着招呼:“你这是吃席都赶不上热乎的。”
游宴平算是傅砚清那边的朋友,唯一出席她婚礼的。看见他吊唁的神情,不像来随礼的,更像来上坟的。“干嘛?错过婚礼才来,就能把份子钱省了是不是?”
这回由于人数众多,是王勉出钱办的婚礼,因为收入与亏损,都由拾忆工作室承担。也算是一种变相博弈。而宋榕那边的亲戚朋友礼金单算,全部让宋榕自己拿着了,至于他想给爸妈,王勉也是无所谓的,由他支配。只不过几波钱财分开,着实费了他一番功夫。有分账的功夫,他又能进账比这多数倍的钱财。如今他的时间就是金钱。只不过为了侄女家庭和睦,只能牺牲宝贵的时间和精力。游宴平做了个请的手势:“江小姐,咱们借一步说话。”
江时亦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慢慢走。小师娘的称呼没了,他的笑容就跟着一起没了。“宴平,你现在跟你师父越来越像了。”
一样的西装裤夹克衫,一板正经的扑克脸,举手投足间格式化十足。轻拿轻放,不随意表露情绪,只有在自己人面前,才能露出外人看不见的一面。而她现在,显然已经不是他们的自己人了。“怎么会决定离开我师父。”
游宴平找了一处空旷点的草地,背过手去,略带惆怅的望向远方。身边是来来回回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不断进进出出。江时亦心底闪过一丝不安,不知道他是不是又不好了,所以缺席她的婚礼。不过即便好,以他的性子也不会来。他是最不愿意打扰别人、破坏美好事物的一个人。尤其当他知道,自己的自制力会失控的话,他不喜欢做没把握的事。“他怎么了?”
上回去见他还是在医院里,被她一通折腾,也没想过他病情会不会加重。“我……”她不知该怎么解释,干脆找笑了笑:“他没跟你说呀?”
“分手的原因,你去问他吧。”
游宴平不会去问师父,因为他不想往师父伤口上撒盐。才愈合又揭开,便是血淋淋的一片。尤其师父那样重情义的人。“他已经出院了。”
“他已经过了因为失恋就寻死觅活的年龄,本身也不是将私事置于公事之上的人。”
江时亦懂得,便是为着这份工作,他也得好好照顾自己。没有放纵的自由,但却有健康的理由。如今,也不知是好是坏了。从前她埋怨过他,嘲讽过他,质问他为什么不跟工作一起过日子。如今庆幸,亏的他这样敬业,就不必她过分担忧他的身体了。“因为我妈妈不同意我跟他在一起,所以我们不得已就分开了。”
游宴平收回目光,如同吞了一只苍蝇那样难受,吃惊的看着她。“分开之后马上闪婚?”
他遇见过渣男想分手,就拿父母当借口的;也见识过二三十岁,跟穿着纸尿裤的巨婴一样,世上只有妈妈好。任由母亲搅和散了自己的姻缘,老实认命的。不过江时亦应该不属于前者,光是看她嫁了一个不如师父的,就知道她没打算拿师父当跳板。虽说在他眼里,谁都比不上师父。“师父虽然出院了,但还是不太好。”
游宴平去看过他,依然人狠话不多,但能感觉得到他日子过得苦闷。父子连心,他在他身边陪伴这么多年,早已经默契十足。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都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如果像相亲那样,没有感情基础。或者不愿意凑合,还是回来吧,小师娘。”
师父本身都有一个儿子,想必也没那处.女情结。这回两个人都是二婚了,也许,对小姑娘也能稍微公平一点点。听了他的话,她不光是动摇了,而且泪意翻涌。游宴平见江时亦久久不说话,瞧着她情绪不太对,才深感自己这话有点不合时宜。结婚的日子,新娘哭不吉利,他不想招她。“算了,你有自己选择的自由。”
如果师父都不说什么,他也没有立场替师父出头,去挖人家墙角。“祝你幸福吧,小师娘。”
江时亦深呼吸一口气,将汹涌的泪意硬生生逼了回去。游宴平才跟她岔开话题:“怎么,听说我这回指派过来的演员,小师娘不满意?”
江时亦被他分散了一些注意力,也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伤感的事。才努力浅然一笑:“是吗?”
“不是小叔从盛京京剧院请来的吗?”
“对。”
游宴平挠了挠耳朵,继续说:“师父原本是打算、请盛京京剧院的名角儿过去的,不过我争取了一下。”
“你也知道,我在连城京剧院才站稳脚跟,正是把底下的演员拉出来历练的时候。”
“这次是个多么好的机会,出名还有钱赚,我就挑选了几个上进的,送过来了。”
江时亦嗔了他一眼,因眼尾泛红,还带点娇俏:“所以你就杀熟,这么糊弄东家是吧?”
“怎么会?”
游宴平是瞎子,从不对师娘的美貌在意分毫。相反,看了师父和师娘分开,让他本就是单身主义者,更加恐婚了。“我挑过来的,都是好苗子。只是他们还年轻,需要历练,东家多包容。”
江时亦回想台上那几个角儿,也得有三十来岁了。不过宴平说得是,民国时期,十几岁出科就被叫老板了。现在京剧演员艺术成熟的晚,非得在台上摔打几年,人到中年,才立得住蔓儿。傅砚清还是一如既往的宠徒弟,连她的婚礼,也可以舍弃名角儿助兴,而纵容了徒弟弄些青瓜蛋子过来。至于王勉这种血外行,更是看不出谁好谁不好,百忙之中,不可能去扣京剧演员的细节。可惜了,宴平不管结婚生子,都跟师父亲密无间。而她一旦结束了恋人的关系,跟他便是连朋友也做不成了,见面都是奢侈。她羡慕宴平,甚至是羡慕每一个在盛京的路人,可以轻而易举见到她朝思暮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