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砚清接到游宴平的电话之前,还没看见网上铺天盖地的新闻发酵。关于他收刀的消息,大家很惊讶,纷纷猜测缘由:[唱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不登台了?现在还有好角儿吗?京剧圈整天就是一堆魑魅魍魉,群魔乱舞。好不容易出个好角儿,也是祖师爷开眼。][应该不会是因为结婚生子,就决定回归家庭了吧?虽说先立业后成家没错,但也犯不上为了家庭抛弃事业啊。可惜了。][津城京剧团就此解散,之前挺好的旦角儿戴吟不见踪影,如今游宴平也金盆洗手。民族艺术要完。]……上次在酒桌上的争执,没有丝毫影响父子感情。游宴平在师父面前,还是一副喜悦的样子:“爸爸。”
“我上回跟朋友一起吃饭,他们送了我一些蒙古特产,奶豆腐、奶皮子、牛肉干,我瞧着不错,就给你寄了一份。”
“你要是吃着喜欢,我下次去看你,再给你带。不喜欢就直接送人。”
一定要将喜欢的东西,留着自己吃。不喜欢的东西,拿去送人,十分无私了。傅砚清想了想,既是他朋友送的,必然是正宗的,不像部分超市或者代购那里,可能是假货。便收了:“给你师娘也寄一份。”
游宴平:“……”行,果然只有师娘是亲生的,他就是后妈养的。每次师父跟师娘一块吃好吃的,肯定不是次次都想着自己。可他又能怎么办呢?谁让他是当小辈的呢。“可惜了,师父一向吃得不多,师娘又要节食。”
“没有跟我一起探讨美食的吃货知己,还真有些无趣。”
游宴平跟他拉了一会家常,便听师父说:“宴平。”
“我这段时间反思了一下,确实不该逼你。”
傅砚清从来不会专政独裁,更不是窝里横。待人接物上从不推卸责任,勤于自省。对待工作和下属如此,和自己家里人相处也是一样。“如果我有这份能力,让你生活的恣意一些,又何必拧着你的心意。”
都说师徒父子,从前他已经够严厉了,也该多一些慈爱。游宴平很感动,感动之后便是内疚,自责不该跟师父拍桌子。甚至为自己埋怨他一意孤行、拿捏自己,因此埋怨他,而自责后悔。“师父,是不是谁的徒弟就随谁。我们总是能够想到一起去。”
“其实上回我在申江贴样板戏,师娘就去后台劝过我。”
“但我不是被她这个说客点醒了,倒也没有因她而愤怒更叛逆。”
“是我自己慢慢想明白了,与其争一时,不如争千秋。”
他很感谢师父对自己的信任,这世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那么游宴平愿意做那个伯乐,挖掘戏曲人才。如果没有,他就创造人才。.傅砚清挂了电话,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花了一点点时间,自己平复一下情绪。他早已经过了幼稚的年纪,遏制住胡思乱想的冲动,给刘衡摇了个电话过去。“你把游宴平入职武城京剧院的事办妥,先从一团团长做起。”
“啊?”
刘衡正在家鸡娃中,即便是私人时间,接到领导的电话,也是先给娃丢个ipad,随后找个安静点的阳台接电话。“宴平不唱戏了吗?”
人的精力有限,凡事难两全。估摸着以后搞行政,就不太有时间贴戏了。傅砚清:“是。”
刘衡才从奶爸的降智中回过神来,立即应下:“好嘞。我现在处理,请游先生及早上任。”
傅砚清不再赘述,很快挂了电话。刘衡在家处理工作时,丈母娘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已经将带娃的重任接了过来。“阿衡,你先去忙吧。”
自从他北漂扎根盛京,为了带孩子,便将丈母娘接过来帮忙。一待就是十几年,如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的感激都在心底。所以平时只要不工作,都尽量在家带娃、干家务,解放劳动力,让老婆和岳母休息。免得老婆觉得自己丧偶式育儿,从而产后抑郁。中年男人总是很辛苦,尤其小地方过来在盛京扎根的。如果他觉得很轻松,那一定是家人在负重前行。并非那不负责任的人,便不去做猪队友。一个人在阳台抽了支烟,短暂的捋顺了谈话措辞之后,便给武城京剧院院长去了通电话。那边人声鼎沸,不知在什么灯红酒绿场所。“刘秘书。”
背景板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bgm全部消失。大家同在一个圈子,自然早早惠存了刘衡的手机号码,哪怕换了手机。因为他一开口往往带着傅院长的指示,都希望他在通讯录里好好待着,因为一开口——恩赐的可能性很少,多是申斥。大家多数时候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能自保就好。刘衡:“这么晚打扰你休息了。”
连城院长:“不不不,是您工作辛苦。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您尽管吩咐。”
“有这么个事啊。”
刘衡一向十分客气,以商量的口吻问询道:“傅院长的意思是,游先生总在戏台唱戏,服务好戏迷,也该服务京剧院。”
“正好,武城京剧院之前有位团长徇私枉法,拍他儿子写的垃圾戏,爷俩换好几部车了。”
“估计是您工作太忙,竟然任由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所以傅院长的意思,是让游先生过去帮你,也希望你能多帮帮他,让他努力学习、提升自己。”
武城院长在自己的小天地愣神了好几秒,脑海中快速旋转着,这是什么意思。上回他官官相护的时候,已经受到处罚了,并且进京亲自给傅院长当面做了检讨,声泪俱下。如今旧事重提,是觉得他上回反思的不够深刻,还是傅院长老年痴呆了,翻小肠,把这陈芝麻烂谷再次旧事重提。“对不起,这样吧,明天上午我处理本院的事,下午就进京再跟傅院长汇报一下工作。”
刘衡跟地方这些院内一把手打交道久了,愈发讨厌老油条。性子单纯耿直的人,反而更能节约时间。“您不要想多了,也知我这人说话一向不爱绕弯子。我如果需要你做什么,就会直说,不需要你猜。大家都很忙,有玩文字游戏的功夫,不如多睡会。”
武城院长福至心灵,终于反应过来。是啊,帝都来的什么时候弯弯绕过。心底无私天地宽,没有蝇营狗苟,就不需要运用语言艺术。只有需要暗中捞好处,才需要将潜台词运用到极致。“好。请傅院长放心吧,特别感谢傅院长调遣人才过来,帮助我们学习和进步。”
武城京剧院空降过去一个团长,并且是傅院长亲自安排的,大家心知肚明,估计就是为他履历镀金的。刘衡怕这种心思活络的人多心,便多嘱咐了句:“宴平不会跟你抢饭碗,所以你不必担心他乘着东风一路升迁,坐你的位子。”
“傅院长还是希望他能来自己身边,帮着处理一些政事的。毕竟,父母在,不远游,你懂得。”
“懂懂懂。”
武城院长自然也并非那不识趣的人:“我有自知之明,我们这座小庙,哪儿能容得下游先生这座大佛啊。”
就算他真有危机感,觉得这个少年威胁到了自己的地位。给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对傅院长的高徒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