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砚清十分意外,抬了抬手腕,看了一眼腕上的时间。开会才过半个钟,估摸着没有几个小时,结束不了。意外之余,又多问了他两句:“你是说……?”
因为王勉的话,于他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他哪儿来的领导,又是哪门子领导。他从来不会被人左右,也不觉得有人能决定得了时亦。“我不过是经商的,跟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也不了解你们的运作方式。”
王勉已经准备结束这个话题了:“但时亦亲口对我说的,难不成还会有假吗。”
“你一向警觉,竟会不知自己被举报了。你倒霉,她遭殃。你捅了娄子,她给你当替死鬼。”
“说什么要为了老艺术家的名声着想,所以逼着她离开。她为了你的仕途,现在把自己搞得一身病。”
王勉将过往发生的事,具体给他叙述了一遍。傅砚清听懂了,只仍旧想确认一下:“那么我想知道,这番话是谁对她说的。”
举报他的还能有谁,他闭着眼睛都能猜的出来,是他的那个便宜徒弟姜渭城。而姜渭城经此一事,便跑到国外去,销声匿迹了。如今不知在哪个地方刷盘子,他也懒得管他,只希望反华情绪、早日让他意识到祖国的美好。王勉说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是十分熟悉的部门和领导,傅砚清眸中一冷,此刻竟不知该去怨恨谁。他根本没有直系领导,而规劝江时亦的,也并不是什么所谓的他的上司。倒是这帮人打着为他好的名义,自作主张,决定他的生活,让他意难平。“那些人与我是平行关系,没有任何交集,充其量算平级。原本无权置喙我的事。”
他有点怪那个小姑娘逞强,对自己不信任,发生这样天大的事,竟自己扛着,不与他透漏半分。也许吧,是在他处理问题上有失偏颇。以至于她无法信任他,不愿依靠他。“我会解决好。王先生。”
“行。”
王勉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他答应了就成。“我也不会再去刺激她。”
傅砚清没有做什么保证。语言总是显得格外苍白,只怕他说心疼她还来不及,她的娘家人也不会信。.会议一直开到晚上才结束,中间休息了两个小时,给几个人吃个下午茶的时间。直到会议结束,傅砚清给文化部写了一份辞呈,次日便收到了传唤。不确定江时亦是不是在这里受的审讯,但他真的累了,既累又愤怒,身心俱疲。“调查出结果了吗?”
他犯了哪条王法,他不知道。但他清楚,上面一直在查自己。他身正不怕影子斜,所以一直没当回事。因为上边也不是针对他,而是坐到他这个位置上的,都得有这个待遇。“傅院长,您别生气嘛。”
文化部的部长给他泡了杯茶,始终带着柔和的笑意。傅砚清未去动那杯水,只觉得让自己的女孩受这种委屈,简直奇耻大辱:“当初让我出国的时候,我背井离乡,二话不说就离开了故土,远走他乡。说是传播传统文化,我也在亲力亲为的践行。”
“后来说京剧院没人坐镇,乱象横生,让我回来,我回来了。始终兢兢业业,没有自己的生活。”
“二十年,帝都沧桑巨变,我始终住在单位最初分给我的那套筒子楼里,吃糠咽菜,我毫无怨言。”
“是呀是呀。”
文化部的同志纷纷陪着笑脸,说着和啷话:“傅院长高风亮节,我们一直早有耳闻,也以此激励后辈。”
“真的,我们前年还颁发了一个文件,要求全体干部向傅院长学习呢。”
“您要不要看?我现在就可以叫资料部的同事,把这个文件找出来。”
“算了。”
傅砚清摆了摆手,在几个人跟前晃了晃。来之前他一直劝自己,不要动怒,免得被气出脑震荡。只不过真到了这里,依旧觉得如鲠在喉。“我不干了,你们也可以说我引咎辞职。”
“当爱好变成了工作,喜欢就成了一种负担。”
“从前跟我一起长大的朋友,各个都混得比我好。我如果不穿这身衣服,不坐这个位置,犯不上多了一套房子,让你们这么查我。”
“傅院长说的是啊。”
部长叹了口气,凝眉痛心疾首道:“也是傅院长交友不慎,跟商人结交终究是有风险的。”
“傅院长要为自己名声着想,自然需得有所取舍。”
“傅砚清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啪”地一声,震的桌上那杯茶,茶水飞溅。“那你说我能跟谁交朋友?还是不能交朋友?”
“没这意思,没这意思。”
不管傅院长怎样震怒,其他部门的同事都是岿然不动。“交朋友是傅院长的自由,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别说傅院长这样的正派人。”
“那我交朋友需不需要先调查、对方月收入多少,是什么阶层?”
傅砚清冷笑一声,只觉得世事魔幻且可笑。“比如月收入超过五位数的,马上敬而远之,万一对我有利可图呢?腐蚀我呢?”
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管别人为他提供多少好处,他都不做回应。就算勉强能证明他人品差,但不触犯刑法。“如果我朋友请我吃顿饭,没有事求我,我也不会利用手中的权力,帮他做任何事。是不是这个饭我不该吃?”
他不管跟谁相处,都没有不可一世,一直以普通人自居,觉得自己是社会底层。何况他手中的权力真没那么大,只是听着好听,纯粹劳心劳力,像孺子牛一样,累死干活罢了。“不至于不至于。”
部长见他旁边的杯子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又给他添了点水。只杯子平静了,杯子的主人——傅院长,却依旧犹如愤怒的狮子。“傅院长言重了,当初让江小姐离开,也是怕您常在河边走,马失前蹄。”
“这么说我还得感激你?”
傅砚清坐在沙发上,冷笑了一声,难得摆出这副惫懒的模样。大概是无官一身轻,以后终于不必事事躬亲,可以为所欲为。“那么我想请示一下组织,我有娶续弦的权利吗?我可以帮助我的太太,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吗?我夫人是不是必须、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并且从事这贫穷、且永远不会涨薪的职业。”
还是说他可以帮老婆洗衣服做饭,但不能给爱人工作上的指引和帮助?部长的神情由尴尬变成内疚,终于陪着笑,拍着胸脯打着包票:“傅院长自然有娶妻生子的权利,我们也愿意看您余生幸福。不该为艺术事业奉献半辈子,结果老境颓唐。”
的确没有查到傅院长给周总牵线搭桥、对他实行违规的帮助。至于他跟夫人的小情趣,就不需要外人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一个愿意喂软饭,一个愿意当煮夫,跟别的妖魔鬼怪有什么关系。“没有引咎,哪来的辞职。傅院长也不要意气用事了,人民群众还需要您。我听说纪念傅安洲诞辰的义演要开始了,到时候很多上面的人都会到场。”
部长劝完之后,也十分义薄云天的表了态:“这样吧,您安排一个时间,我让那天考虑不周、贸然恐吓江小姐的几位同事,当面给江小姐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