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亦过来的时候是早上,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离开办公大楼,她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抱着自己的包,坐在院内一处花坛上。大脑一片空白,一直坐到天黑。她该想些什么,可她觉得脑子不转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无法思考。直到那位跟她谈过话的男人,似乎是到了下班的时间,出了办公室,下了台阶,发现她还在这,便有些意外。没有因为这是工作以外的时间,便将她置之不理,而是朝着她走过来,语气和善道:“早上就过来了,还没吃饭吧?”
“我办公室有泡面饼干,你需要?”
江时亦摇了摇头,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了声谢:“是不是院子要锁门了?我在这里耽误门卫下班吗?”
“不耽误。”
男人摆摆手,俯身看了她一眼,叹息一声:“你年龄轻,遇见一点小事,都以为天要塌了一样。”
“等再过两年,回头看今日的事,就会觉得很幼稚、不值一提。”
“就算你不为着老艺术家的脸面和名誉着想,执意要拖累他,也要为你自己的前途着想。”
江时亦迟钝的脑袋,开始缓缓运转起来。在小叔的带领下,才开起不久的工作室,曾因她冲动之下,说出那句“愿意退出娱乐圈”,使得底下无数员工愕然。如今她不再是一个人,成败都关乎大家。她不能让小叔夙兴夜寐、招贤纳士,最后失望而归。也不能看着工作室里这些,满心期待跟着自己、不搞事不窝里斗、干劲十足的同事功亏一篑。她自诩并非那有责任感、有担当的人,可也不能如此自私,遇事只顾自己。《傅安洲》电影是整个剧组为期一年的努力,她付出了巨大心血,其他演员、导演、制片人、工作人员……谁又不是呢。“为什么我们会被世俗所不容呢。”
男人细不可察的挑了挑眉,语气轻松安慰道:“其实人心隔肚皮,你要想开。”
“一个人的工作能力,跟他的个人品德,没有丝毫关联。”
“既然他能当初利用亡妻的社会关系,平步青云。今天又为何不是利用你的美貌,为他自己赚取钱财呢?”
江时亦沮丧的垂着头,已经宛如惊弓之鸟,尚且未从巨大的变故中、缓过神来。只彳亍道:“就算他利用我,我也认了。”
男人似乎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是个痴情的人。便以长者的身份,又规劝了两句:“其实啊,现在在一切没有朝着不可控性发展之前,及时悬崖勒马,一切都来得及。”
“真待傅砚清院长身败名裂,你锒铛入狱的时候,那一切就都晚了。”
江时亦凝着眉,仿佛心底积蓄了这一季的秋雨,提前落下。所以,为了两个人都能更好的发展自己的事业,她就要放下傅老师了吗。她的初恋,她的情窦初开,就这样结束了么。“可是,为什么这样的事,你们不去找傅老师,而要为难我呢?”
“因为我怕傅院长执迷不悟,所以需要你来下这个决心。”
男人耸了耸肩,不防将话说得更直白一些:“而且只有你离开他,你们才算彻底断了。”
“否则傅院长这个人心软,又是性情中人,就算他舍弃你。你也会像从前一样,跟在他身后锲而不舍。等于折腾了一圈,白费功夫。”
而以傅院长那样自尊心颇强,又好面子的人,被小女友甩了,自然不会放下身段和脸面去挽回的。一举两得,上面也不想做无用功,天天哄小孩玩。“好吧。”
“我答应你。”
所以呢,她出卖了自己爱情,换来两个人的工作顺遂。“我会跟他分开,不会再去找他了。”
“傅老师真的很热爱这份工作,这份工作承载了他太多期许。他也非常有能力,付出了太多心血。”
她甚至无法想象,大权旁落、没有工作、再也无法实现自己价值、理想远去,看着自己的心血付诸流水,看着棒槌、门外汉,掌握京剧院的话语权,坐上头一把交椅,糟蹋父辈、师父和老祖宗留下来的艺术瑰宝,会不会把他逼疯?他生来不是游手好闲的人,也过不了那清闲的生活。如果是她拖累了他,那她离开。“他值得被器重,也希望你们多多支持他的工作。”
江时亦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她不能继续在这里坐到地老天荒,是时候该回去了。“需要我送你回去?”
男人临走前又问了一句。江时亦点了点头,这副丧胆游魂的样子,出去半晌打不到车,被人认出来,不知又是疯狂粉丝还是狗仔造谣。坐在男人的车上,她只仿佛自己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筋疲力尽。望着窗外升起的明月高悬,想到那么好的傅老师,以后她再没有了,便觉一阵心如刀绞。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没有放弃对他的喜欢。好不容易得到他的认可,可以委身在他身边,如今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手机在包里响了几声,特殊提示音——是她用自己的歌,做了傅老师的专用铃声。“今天好好吃饭了吗。”
他总是那么暖,或者说是愈发暖了。“嗯。”
她敛眸应声。“我回来了,你不在家吗。”
傅砚清听见她的声音,眉眼带笑,问她行程:“今天都去哪了?”
“啊——”江时亦支支吾吾,没回答出一个所以然来。“在工作。”
那边轻松的语气,明显僵滞了两分:“我记得你今天的行程表里,没有工作。”
“需要我去接你吗?”
“那个,不用了啊。”
她就知道瞒不过他,已经慌张拒绝了。“我跟朋友出去玩了。”
汽车平稳停在她的楼下,男人已经跟她摆了摆手告别。傅砚清站在阳台的位置,拉开窗帘一角,正看见那辆——普通人兴许不知道,但他一眼就知这是哪个政务系统单位的车。下一秒,江时亦从汽车上下来,四处张望了两下,才从电话里急促道:“不用了。”
随后,便看见她出了小区,拦了辆出租车,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