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别跑。”
狄秋惊了一跳,没想到这冰穗如此冒失。但手腕上的脉门被她死死扣着,无奈没有一丝的反抗之力,只能任由她拉了自己飞跑起来。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大街,没多时已经到了闹市。但冰穗却是脚步丝毫不歇,仍旧一个劲地飞奔。街上行人见这衣着体面,容貌可爱的少女如此奔跑,本就少不了侧目。再加上她手上还牵着一个乞丐,更是少不了教人议论纷纷。“挡什么路!臭乞丐快起开!”
随着一声喝骂,狄秋的屁股冷不丁地被一脚踢中。虽说他也是练家子,但突如其来的这一脚却是自己没防备的,况且来势也非同一般,踹得狄秋往前直扑过去。若不是冰穗拉着,只怕一头便要供到地上去。狄秋火气上涌,捂着屁股正要回头叫骂间,却见身后踢他的是一个衣着古怪的大汉,不由地呆住了。这人额上系了一条黝黑的绑带,胸口裸了个口子,漆黑虬结的胸毛袒露出来。袖口和裤脚都是短的,袖不过肘,裤不过膝,脚上还穿了一双辨不清是什么编织的草鞋。虽然是大暑天,但穿成这样便上街走动的,狄秋却也是见所未见。“瞧你爷爷做甚?还不快快滚蛋。”
这人扬了扬手作势驱赶,听着这人口音似不是晋州城本地人,倒有几分水乡之地的味道。冰穗见对方如此粗鲁,亦不敢言声,只好唯唯诺诺地拉了狄秋到一旁。口中对他道:“可踢坏了没有?”
“那倒没有。”
狄秋心里一暖,下意识地答道。“没有就好,我还要把你交给我师父发落哩,可不能教你先辈别人踢坏了。”
“你……”狄秋恼得不行,捂着屁股踉跄了几步,不满地窃语道,“你别再跑了,再跑我可赖死在这里也不动弹。”
冰穗见狄秋还耍赖起来,登时红了脸,捂住他的嘴巴道:“少说话,你这怀胚子,踢死了也是报应。”
但手中却是少用了些力气,没再敢接着跑了。而那大汉似没注意到狄秋两人的低语,只自顾自地超前走了去。这时,狄秋才瞧见,这大汉的背上背了一把开了刃的大斧,竟也是个江湖中人。只见他看了一眼街边摊上小贩的脸,接着一手抓向那桌子中间一个镂了空的雕花蝈蝈罐子,显然是相中了。小贩见有生意上门忙陪着笑脸道:“大爷好眼力,这罐子可是咱城里有名的师父出的活,那料子用的可是花梨木,您嗅嗅看,这还带着香的。蝈蝈在这里头待着不仅稳当,叫声还能从那眼里透出来,这镂空的花纹可以说又好看又实用。”
这大汉听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接着竟拿上了就要走。这小贩见状哪能就这样由他去了,赶紧拦住说道:“大爷,您贵人事忙,可忘了付钱了。”
“大爷什么大爷?”
大汉一把推开小贩,“你大爷我名叫赵三林,是你们晋州城王洛生府上的贵客,你要钱就去他那里讨便是了,冲我啰嗦个什么劲。”
狄秋一听,这又是一个参加王洛生府上英雄大会的人,今日倒是把来参加这英雄大会上的人几乎都碰了个遍。不禁心道:真是远闻不如亲见,这些个所谓英雄豪杰,真是一个不如一个。而那小贩愣在原地,听了赵三林的话却也不知是真是假,这王洛生召开英雄大会全晋州城都知道,但由着客人在城里随取随用这事,他却未曾耳闻。却见,那小贩整了整衣冠又跟上赵三林,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赵三林忽地目露凶光,一把抓住小贩的衣襟道:“都与你说清楚了,还在这多嘴什么,快些滚开!”
说罢,狠狠将人往身后的摊上掷了出去。那小贩高高飞起摔在摊上,将上面的商品撞了个七零八碎,这一下恐怕损失可非同小可。那赵三林却是满不在乎,跟着哈哈大笑,把玩着手里的罐子,又朝着另一个摊子走去。这般嚣张地豪夺了人家的东西,周边的人又岂敢吭气,只由得这赵三林在他们的摊上肆意挑选。没被选中的自然长出一口气,赶紧收拾了东西匆匆离开。而被选中的,只能苦着脸,任由赵三林把东西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拿走,却是连半句话也不敢说。狄秋见状不禁怒极,不管他是打着王洛生的名号出来招摇撞骗,还是平日里就嚣张跋扈惯了,这样子欺压百姓,属实是太过分了。狄秋攥紧了拳头,冲冰穗怂恿道:“这人如此横行霸道,还得有人出手教训一番才是。女侠,你武艺超凡,怎么只是看着,还不出手呀?”
“我……”冰穗脸上飞起一片红霞,支支吾吾道,“你少出鬼主意,你定是骗我去对付他,好寻隙逃跑是吧?本女侠偏不上你的当!”
狄秋见她不愿出手,只感又气又急,脱口道:“你不敢便说不敢,却是诸多借口。有本事你放了我,我却教训他!”
“胡说,哪个不敢了!你就是要骗我放你……”冰穗恼怒不已,已经羞得满脸通红,但嘴上却兀自还在狡辩不休。但就在两人争吵之际,一道倩影却从二人身后抢上前去。狄秋与冰穗心头皆是一颤,呆在了原地,不约而同想着:这女子的轻功倒是不弱。眼见着这少女约莫二十出头,身着一声杏黄色的衣裙,面若桃红,眼含秋水,身姿飒然,实是标致灵动,可爱非常。只是身子却有些矮小,那背上背着一柄阔刃长剑,剑尾系着红穗。虽携着兵刃,但那走起路来却丝毫没走江湖的样子,反倒是连蹦带跳似那天真无邪的小儿一般。少女到了赵三林身边,狄秋当她要出手教训此人,却不料这调皮的少女却是不动声色,而是伸手到赵三林的腰间,只轻轻一勾,便将赵三林刚才抢走的东西巧妙取走。接着,变戏法一般在手心当中换作一只小小的千纸鹤。将东西还给了身后的小贩,同时把那千纸鹤塞入了赵三林的腰间口袋。小贩见东西失而复得,先是迷惑,后回过神来才知是这少女在帮了他,口中才忙不迭地去谢这少女。少女笑嘻嘻地摆了摆手却也不多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继续尾随在了赵三林的身后。冰穗心想:这赵三林待会儿要是一模口袋,见这一路搜刮来的东西一件也不剩,全换成了千纸鹤,不知会露出什么表情来。于是,便不自觉地拉上狄秋跟了上去,想着要瞧个仔细。原本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习武之人多少有练过。若是登峰造极,听声辨位却也不是难事。但瞧这赵三林,自始至终却没回过一次头,竟被黄衣少女玩弄于股掌之间。四人两前两后走在街上,过了不久便已经离了闹市很远。赵三林抢劫的脏手,这时也不由地闲了下来。哪里却知道,自己强抢而来的东西,全变成了一兜子的千纸鹤。而那黄衣少女见这赵三林已经没了可以捉弄的趣味,这才若有所失地掸了掸手,往另外一个方向转了去。“这位女侠倒是有趣。”
狄秋忍不住评价道,“只是不知师门是何处,练的又是什么武功。”
冰穗也是对这神秘少女的举止颇为折服,但嘴上却逞强道:“你却不用教就晓得叫她女侠了,又哪里知道我们长川派的武功也是非常了得的。休要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以为她就是什么高手了。”
旋即,也不顾狄秋喊疼,手中运力又加了几层,匆匆赶上了赵三林的步伐。不多时,赵三林便挑头来到了一处飞檐华栋,门庭豪奢的高院大宅之前。狄秋抬眼一看,那府门中央挂着硕大的“王府”二字,心道:莫不是这处就是王洛生的府邸了?只见得,赵三林从怀中掏出一本黑色的拜帖递到门口的管事手中。管事看了一眼后,冲着里头口中大声唱道:“海狮帮赵三林,赵大当家到!”
然后弯腰抬手迎人往里进去了。冰穗见状,也摸了摸怀抱,掏出一张请柬来。但忽又想到狄秋还在自己身侧,于是便出言道:“待会儿问起来,你就说是我抓的土匪,晓得没有。”
狄秋闻言,只觉好笑。这世上哪有人会乖乖答应自认是土匪的道理,更何况他压根就不是。也不知自己眼前的这位长川派弟子,究竟是天真,还是蠢笨。于是道:“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咄咄相逼呢?那两人真不是我杀的。”
“说了,要叫我女侠!”
冰穗见狄秋不配合,不满地敲了他脑袋一下,“要是再说错,小心我给你个三刀六眼。”
那府邸的管事见这一男一女在门口拉拉扯扯,不由地留了个心眼。忙上前道:“二位,可是应邀来参加英雄大会的?”
“是……不,不对,我是,他不是。”
冰穗连忙将手里的请柬扬了扬,解释道。管事打量了两人一番,一时间辨认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取过请柬先行过目。过后,才道:“原来是长川派的高足,失敬失敬,还请里头上座。”
说着,将手一摆,做了个请的姿势。“谢了。”
冰穗咧嘴一笑,也是没想到如此容易,便拉着狄秋就要进门。可那管事见状,却急忙拦道:“女侠自然可以进去,但这位‘公子’就不行了。”
“怎么不行?他和我是一起的呀。”
冰穗慌道,“我的请柬你不是都看过了吗?我师父随后就到,这匪类杀了两个人,我还要交给她老人家发落哩。”
杀了两个人!管事一听这话,暗道此事可非同小可。此番英雄大会,老爷可是吩咐过,闲杂人等万不能放进门来。眼前这乞丐装束杀人犯要是放进去,那可不止是失职那样的罪过了。想到此处,管事连忙道:“这位女侠,我老爷说了,一张请柬只能进得一人。要带他人一起入府,可就乱了规矩了。”
“还有这种说法吗?”
冰穗挠了挠头,有些踟蹰,不知接下来如何是好。倒是一旁的狄秋看得透亮,知道这管事不想惹麻烦,才这般搪塞说辞。于是,便还拱火道:“原来你长川派的面子不过尔尔,却连个大门都进不了。”
“你这匪类休要乱说,人家有人家的规矩。”
冰穗倒也不急,只是敲着狄秋的脑袋,“待会儿我师父到场,就在门口发落了你,也就用不着进去了。”
狄秋一听如此,心中暗骂一声,但眼看已经到了这王洛生的府邸前,倒也如了愿。只好祈祷这冰穗的师父是个明事理之人,消了自己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才好。而后,两人便在一旁站着,等那冰穗的师父到场。但左等右等之下,倒是那先前照过面的碧云宗先到了一步,而且那阵仗可谓相当惊人。狄秋粗略一数,少说也有二十人,比之之前在街上见的还要多上不少。那周明礼递书上去的同时,还饶有兴趣地打量了狄秋与冰穗一番。似乎也与别人一样,对这一净一污,一庄一谐的两人,究竟是如何凑到一处。口中喃喃道:“天底下真是无奇不有,癞蛤蟆竟真有吃到天鹅肉的时候。”
冰穗一听这周明礼以“癞蛤蟆”与“天鹅”作拟,瞬间便烫红了脸。但碍于面皮薄。只是咬着嘴唇不敢吭声。狄秋发觉冰穗抓自己的那只手微微颤抖起来,显然是难堪已极,心中暗道:当街杀人,抢夺那唐功的画,像周明礼这样的人,哪里配来参加这英雄大会!于是,便故意挑衅般地举起被冰穗扣住的右手,瞪了周明礼一眼:“不入流的俗眼,还能辨得金蟾与蛤蟆吗?”
“臭乞丐,你……”周明礼的大弟子刘家辉见狄秋无礼,一扬手中佩剑就要喝骂。但就在此时,恰巧金门三侠到场。远远便与周明礼打招呼道:“周道长,别来无恙了。”
这一回,金门三侠倒是见齐。其中两人之前与狄秋在街上已经碰过,那鼠须的便是老三钱金豹。另一人分不清是老大还是老二,但眼前这先后主次所列,倒也不难看出谁是大哥。只是看着那居中的钱金虎瞧着却比钱金狮还要年轻几分,却不知为何是大哥。周明礼见钱金虎与自己打招呼,客套地抱了抱拳。言道:“想不到王老爷子如此大的面子,连金门三侠也都请得动,倒是教我有些意外了。”
“哪里,哪里。”
钱金虎摆了摆手,顺势上前一把摁住了刘家辉的佩剑道,“倒是周道长,多年不见想不到门丁如此兴旺,这徒子徒孙个个都练得一身好本领呢。”
周明礼见状,顿时心领神会。此时自己还要纵容弟子去寻那乞丐的麻烦,只怕要落个管教不严的名头的了。更别提,自己与一代宗师的身份,与这乞丐见长短,那更是有失度量了。于是,连忙拍了拍大徒弟的肩膀道:“家辉,你先带师弟们进去吧,我与钱大侠多年未见,有些私谊要叙。”
“哈哈哈……周道长何必见外,你我之间没有什么事是你徒弟听不得的。”
钱金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着,便与兄弟二人,并着周明礼鱼贯入了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