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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祖文学小孩送友,田文喜农村落户(1 / 1)

大坪医院综合大楼的建设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一天上午,田文喜的诊室里来了一对年轻夫妇,他们抱着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来看病,少妇着急道:“田医生,我儿子这几天又发高烧又拉肚子,用了一些土方子始终冇见好,本来白白胖胖的,就这么几天,就瘦成这个样子了。”

边说边把裹住小孩的毛巾打开。小孩子一下哭了,但有气无力,声音微弱。

田文喜一看,小脸瘦削,病得不轻。仔细检查后,对他们夫妻俩道:“小宝宝发热腹泻,是风寒引起的细菌感染,要先打几天消炎针才行。”

男的立马指责妻子道:“我就说嘛,一天到晚这里疯那里疯的,家里么个事都冇管,宝宝冇出问题才怪!”

“哪个疯了?你说话要讲良心!”

小孩母亲瞪着眼睛反驳道。

“你好意思说良心二字,你如果冇到处疯,宝宝会病成这样?”

男的责骂。

“我今天冇想跟你吵架,懒得理你。”

小孩母亲气呼呼地,把脸转向一边。

田文喜看那男的,脸型瘦削,鼻梁挺直,牙齿洁白,似曾见过,突然想起来道:“哟,你好像是我们医院修房子的工人吧?”

“是的是的,田医生好眼力。”

那男的回答道。

“你贵姓?”

田文喜又问。

“我姓祖,叫祖文学,老家邵阳的,解放前为躲避日本鬼子的战乱,我父母便逃到安江定居来了。”

祖文学道。

“我们医院综合大楼的设计,据说也是一位姓祖的工程师设计的,跟你个头差不多,你认得么?”

田文喜问道。

“他是我父亲。”

祖文学微笑道。

“哦,怪不得有几分像,原来是祖工程师的家人。”

田文喜将开好的处方交到祖文学手上道:“孩子生病,大人肯定都着急,你们夫妻俩莫相互埋怨,先去拿药给孩子打三天针吧。”

“谢谢,谢谢!”

祖文学拿着药方去取药,少妇则抱着小孩出去了。

田文喜望着他们的背影,摇头不已。

第二天晚上,田文喜刚吃完饭,有人敲门道:“田医生在吗?田医生在吗?”

田文喜开门一看,原来是祖文学,热情地招呼他进屋坐。莫喜桂马上倒来一杯凉水,问道:“小祖,呷晚饭了么?”

“呷了呷了,今天收工早,闲来无事,过来看看田医生。”

祖文学转向田文喜道:“田医生,真的是谢谢你啦,我家小孩昨天打完针后好多啦,今晨早早地回了安江,剩下的药放到安江去打。”

“冇用谢,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小祖,以后别当着外人的面数落你老婆,还是要给夫人留点面子。小孩生病,做父母的都着急,不能一味地相互指责。”

田文喜直言道。

提及此,祖文学气不打一处来,述说道:“田医生,你是冇晓得,我那婆娘简直就冇是个女人,一天到晚光知道在安江街上逛来逛去,与人闲聊看热闹,根本冇懂得照顾小孩。我们结婚一年多,除了吵架还是吵架,家里一点温馨感都没有。”

莫喜桂听祖文学这么说,当然不相信,插言道:“上街逛商场是女人的爱好,这个没什么不对,但自己的小孩哪个当娘的冇心疼?再说,夫妻之间偶尔吵架也很正常,不代表就没有家庭温馨感了。小祖,家是要靠两个人共同维护的。”

“嫂子,你是冇晓得,我一点都冇冤枉她。”

祖文学道。

“你婆娘是哪里人?”

莫喜桂问道,

“婆娘是会同人,别人介绍的,我跟她合冇来,我们果个家只怕迟早要散!”

祖文学摇晃着脑袋叹息道。

“夫妻分手,大人无所谓,小孩可怜呢!所以,千万莫要因为一点点矛盾就言离婚。”

莫喜桂劝道。

祖文学两手一摊,显得无可奈何道:“嫂子,如果是好好的家庭谁愿意破碎?唉,像我们果个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田文喜坐在凳子上默不作声,他在思考,我要有这么个小孩该多好!

莫喜桂坐下来再次对祖文学劝道:“你是大男人,大男人就要大度一点。一个家庭不可避免地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矛盾,面对矛盾和问题,夫妻双方要心平气和地去克服,去处理,去解决,千万冇能使性子!”

祖文学觉得莫喜桂的话有些道理,点头道:“嫂子说得对,我以后会尽力改改性子,经营好自己的小家,看能否把果个家继续撑下去。不过,单靠我一个人也是独木难支,只能顺其自然了。”

莫喜桂道:“小伙子,家和万事兴,小俩口好好过日子吧,把自己的小孩抚养成人,是每一个做父母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祖文学表示认同。这时,田文喜开口了,道:“小祖,孩子还果么小,离婚千万要慎重,有什么问题,多跟老婆沟通沟通。”

“田医生,说起果个婆娘我就来气,她么个事都冇做,小孩还带成这样。唉,跟她生活在一起,我们没有一点共同语言。”

祖文学道。

“小孩果么小,平时最好莫要带到公共场所去。还有,夏天莫要给小孩穿得太多,穿太多的话反而容易感冒。”

莫喜桂向祖文学传授一些育儿方面的基本常识。

祖文学不住点头,看见他们夫妻俩如此和睦,又懂得育儿经验,羡慕不已。只是一直没见到他们的小孩在哪里,有点纳闷,心道:“嫂子看起来四十三四岁了,想必他们的儿女起码也二十岁左右了,怎么都不在家?于是问道:“田医生,令郎令爱今年都有多大了?”

莫喜桂一言不发,转身去了房间。田文喜苦笑道:“我们还没小孩。”

祖文学顿觉尴尬,后悔不该问,道:“哦,你们工作忙,暂时顾不上要小孩也正常,我问话唐突了,请田医生莫要见怪。”

他见莫喜桂进里屋去了,肯定有难言之隐。于是道:“非常感谢田医生,打扰你们休息,实在冇好意思,我回去了。”

田文喜把他送去门外,直到他身影消失。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乡村医生培训班结束了。这一年年底,田文喜被评为乡村医生先进工作者,年前去安江参加县卫生局表彰大会。这一天,田文喜坐班车到了安江,中午在街上随便找了个小餐馆吃点心,之后便步行去县卫生局报到。

安江历史悠久,五代时置硖洲,称硖洲新城,明洪武年间改为安江堡,清道光十二年置安江驿,后改为安江塘,复置安江镇。安江,是黔阳县人民政府所在地,也是黔阳地区行政公署所在地。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田文喜刚走至中山路交叉路口处,背后突然有人叫喊道:“田医生!田医生!”

田文喜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原来是祖文学。只见他手提一袋东西,径直走了过来。田文喜惊喜道:“老朋友,原来是你。你家就住在附近吗?”

“我家住在河街,右拐下去不远,刚从商场买了点米糊糊回来。田医生,你难得来一趟安江,去我们家坐坐呀。”

祖文学热情相邀。

“我这次是来卫生局开会的,这不赶着去报到嘛。”

田文喜微笑道。

“田医生,现在是午休时间,离下午上班还早呢。对啦,我正好有事要找你,不巧在安江遇见了你,真是缘份。我家儿子自从你上次把脉开单后,好是好多了,但因为体弱,还是经常生病,现在面黄肌瘦的,总觉得哪里冇对劲。田医生,麻烦你去我家看看,冇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祖文学央求道。

田文喜琢磨,现在确实是午休时间,既然祖文学央求自己去给他儿子看看病,也是做医生的天职,答应道:“好吧,走走。”

祖文学很是高兴,连声道:“谢谢!谢谢!谢谢田医生看得起我。”

来到河街,祖文学引领田文喜来到一个僻静小巷,指着眼前的一栋木房子道:“田医生,这就是我家。”

跨进屋里,只见一个老媪抱着个小孩在床前哼着曲儿来回渡步,好似在哄怀里的小孩睡觉。祖文学叫道:“妈,田医生来了。”

那老媪抬起头来道:“哦,稀客稀客,快请坐。”

见了田文喜笑容满面。

田文喜坐下后,祖文学问其母亲道:“宝宝还冇肯睡?”

祖妈妈道:“哪里肯睡?总是哼哼唧唧的。唉,孙儿果么小就没了妈妈照顾,实在是造孽呢。”

田文喜一愣,问道:“小孩妈妈哪去了?”

祖妈妈摇头不语,祖文学低沉着声音,叹口气道:“我跟她两个月前就离了。”

田文喜道:“把小孩抱过来,我看看。”

祖妈妈赶紧将小孩抱至田文喜跟前。

田文喜检查发现,这孩子毛发焦枯,肚大筋露,黄皮刮瘦,舌苔厚腻,严重营养不良。道:“小孩得了疳积呢。我先开点消积导滞,调理脾胃的药看看。”

祖文学道:“谢谢田医生!”

祖妈妈对其儿子道:“学娃,还是把孩子妈妈找回来吧,我这几个月都磨出病来了,我是带不动了,要不把小孩送到他妈妈那里去?”

祖文学道:“当初离婚时,她就冇想要,我送去,她哪肯接?如果有人要,我肯定愿意送嘛。”

祖妈妈道:“那怎么办?当初我劝你们莫离婚,你偏要离,现在可好,你一个大男人,经常在外做事,如何是好?干脆送人算啦,省得小孩跟着你遭罪。”

祖文学道:“妈,娃儿病怏怏的,谁愿意接受?”

两母子说话之时,祖妈妈还时不时偷看一下田文喜的表情和反应,然后把儿子叫到外面,嘀咕了好一阵子才进来。

祖文学道:“田医生,我们都是老朋友了,名字里都有一个‘文’字,我……我有事想托付于你,希望你莫要……莫要拒绝。”

田文喜见他说话吞吞吐吐,不解道:“小祖,既然是老朋友了,干嘛支支吾吾?有事就尽管吩咐嘛。”

这时,祖妈妈将孙儿抱至田文喜的身前道:“我这孙儿经常三病两痛的,实在是可怜,如今他爸妈又离婚了,小孩跟着他爸也造孽。听说你们夫妻至今没小孩,如果冇嫌弃,我们愿意将孙儿送给你做儿子,你意下如何?”

面对祖妈妈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和举动,田文喜为之一怔,由于毫无思想准备,顿时不知所措。

祖文学诚诚恳恳道:“田医生,我们是真心的。”

田文喜道:“这可不是个小事,你们难道真的舍得自己的骨肉分离?”

他心思缜密,有些不敢相信。

祖文学解释道:“田医生,凭心而论,我是冇应该这么做,我长年累月在外头做事,确实管冇过来,我妈年龄大了,身体又差,也没精力帮我带了,小孩跟着我只会受罪。所以,我想了很久,还不如帮娃儿找个好人家,他也贵气些。”

祖妈妈生怕田文喜不肯接受,抢着话道:“田医生,你就当是帮帮我们吧,你领养我孙儿,既是你的缘份,也是小孩的福份,学娃早就有心送给你。”

田文喜内心乏起了涟漪,自己太期盼有一个小孩,祖文学有这个意,自己带养过来又何尝不可?他把小孩抱过来左看右看,望着小孩稚嫩的脸蛋,充满了欢喜。认真道:“如果你们真舍得,我就收下,只不过我有一事不明,想问清楚。”

“有什么疑问,田医生尽管说。”

祖文学见田文喜答应收养,好心欢喜!

“你们是怎么想着要把小孩送给我而不是别人呢?”

田文喜问道。

“不瞒你说,动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已经酝酿很久了。我跟我妈说,你跟嫂子都是善良人、能干人,又都是医生,懂得育儿经验,娃儿跟着你们再合适不过。”

祖文学毫不隐讳自己的心思。

“那我今天来,你是早有预谋咯。”

田文喜哈哈笑了起来。

“田医生,为了这个事,我是真打算近期专程去你家里一趟的,碰巧,今天你就来了,真是缘份啊。”

祖文学微笑道。

祖妈妈见田文喜答应抚养孙儿,放心了,虽有不舍,然自己和儿子力不从心,没有办法。他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在一旁道:“菩萨保佑,孙儿终于找到了一个好人家,望孙儿今后健健康康,快快乐乐成长。”

田文喜一下子得个儿子,简直就是天上掉了个馅饼给他,高兴得不得了,他心潮澎湃,激动道:“小祖,那我丑话说到前面,小孩如果给我领养,今后就得跟我姓田,我们以后的生活,你们不许干扰。”

祖文学表态道:“田医生,这个我懂,小孩既然给了你,就是你的儿子,当然应该随你姓田。另外,你放一万个心,我们今后绝不会再来认亲,我们只求小孩能跟你们在一起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田文喜道:“好!那就这样定了,我今天先去卫生局报到,明天开完会,就过来把小孩抱走。”

说完,将小孩递给祖妈妈,随即离开。

次日下午,田文喜高高兴兴抱着领养的小孩坐车回到大坪,到家时,小孩还在呼呼大睡。莫喜桂见状,不明所以,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田文喜笑道:“我给你捡了个儿子回来呢,快抱抱呀。”

莫喜桂以为丈夫是在开玩笑,接过小孩道:“你怕是想崽想疯了,拿别人家的儿子寻开心。”

田文喜取下背上的布包包,打开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小孩的生活用品都在这里面呢。”

莫喜桂见包包里面果然都是些小孩子的衣服、奶粉、米糊糊等用品,这才相信丈夫说的话不假。她开始激动了,想到自己一下子升格为母亲,突然觉得全世界的幸运好像降临在了她的头上,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仔细端详这个才八个多月大的婴儿,模样不错,逗人喜爱,只是脸型削瘦,营养不良,感觉不太健康,不免担忧起来。对丈夫道:“文哥,这孩子冇会有病吧?你快说说,是从哪里捡来的?”

田文喜告诉妻子道:“你放心,小孩没什么大病,只是有点消化不良。”

这时候,小孩醒来了,也许是饿了的缘故,突然啼哭起来。莫喜桂赶紧用开水冲杯牛奶,喂给小孩喝。

“你还记得来我们家那个小祖吗?”

田文喜问。

“你是说当初在医院修房子那个小祖?”

莫喜桂道。

“是的。”

田文喜道。

“那肯定记得,他都来过我们家呀。”

莫喜桂答道。

“这孩子就是他的。”

田文喜道。

莫喜桂简直不敢相信丈夫的话,真是奇了怪了,世上哪有这般父母,狠心丢下自己的骨肉不要?他想不通,难道有什么企图不成?问道:“好好的一家人,他们怎么会舍得把自己的小孩送人?”

田文喜道:“起初我也跟你一样的怀疑和不理解,小祖告诉我,他们夫妻离婚了,女方不要小孩,回会同娘家去了。小祖母亲体弱多病,没办法帮忙带,一家人思来想去,决定将小孩送人。小祖知道我们还没小孩,你又耐烦细心,就动了要把小孩送给我们的念头。碰巧我去安江开会,在街上遇见他,要不然,他还打算专程来我们家一趟呢。”

这么说,莫喜桂才相信,不过,仍有些担心道:“文哥,等小孩长大了,他们万一又来认怎么办?”

田文喜道:“我开始也顾忌这个,就跟他提了,小祖表态说,既然有心把儿子送给我们抚养,以后就绝不会再来认领。”

莫喜桂道:“那就好,田家香火终于能够延续了。”

说着话,小孩把牛奶喝了个精光,眯眼笑了,煞是可爱。田文喜道:“喜儿,小孩还没有取名字呢,你觉得取个什么名字好?”

莫喜桂看着小孩道:“你明知道我冇有文化,还故意问我,你是想给我出难题吧?别藏着掖着了,你取好了名字就说出来呀。”

田文喜笑道:“我冇是给你出难题,是想征求你的意见。在回来的车上,我就想了很久,儿子名字到底该怎么取?我是这么想的,小孩年少时应学周孔,长大后能够厚道忠实,从这个角度出发,名字取‘厚周’二字,你看如何?”

莫喜桂哪里懂得这些个历史和文化?她对丈夫的学识本来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丈夫取这么个深奥而富有寓意的名字,肯定错不了,笑着答道:“很好!很好!”

田文喜道:“加上姓,就叫‘田厚周’,寓意我们田家都能够厚重周礼。”

莫喜桂翘起拇指赞道:“文哥真是个大才子!”

田文喜见妻子夸奖自己,心里美滋滋的,可是,想到这次开会时放出的信号,又眉头紧锁,愁绪郁结。莫喜桂见丈夫突然间心思重重,一脸茫然,道:“文哥,你怎么啦?”

田文喜叹口气道:“喜儿,我这次到安江开会,有喜也有忧。喜,就是评了个乡村医生先进个人,得到了县里表扬,还捡了个娃儿回来。”

莫喜桂觉得,丈夫能评上先进,参加县里的年终表彰大会,是单位对丈夫全年工作的肯定;捡了个娃儿回家,更是给家里增添了喜气!她望着丈夫,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忧呢?忧是么个?”

田文喜道:“忧,就是精简下放干部职工的政策还要继续,估计我们属于下放之列。”

他语调深沉,愁思难以排遣。

莫喜桂立在原地木纳了,她知道,城镇部分职工精减下放到农村安家落户,已经执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由于诸多原因,自己家一直没有被下放,这次恐怕不可避免了。她试探着问道:“文哥,冇会是马上吧?”

田文喜道:“不会马上也应该很快,我琢磨着开年以后吧。”

莫喜桂听丈夫这般说,知道下放木已成舟。心道:下放就下放吧,我们本来就在农村长大,没有么个大不了的。见丈夫一下子闷闷不乐,安慰道:“文哥,其实我们早属于精简下放的对象,只是医院一时离冇开你,才拖到现在。我想,去农村安家落户也未尝冇是件好事,你照样可以为百姓看病,我照样可以接生,我们还能搞农业生产,两全其美呢。”

田文喜道:“也只有自我安慰了,你想,谁又舍得离开自己的单位?解放后,我可是把自己的全部家当捐献给了政府。”

在他的心里,当初创办联合诊所,再转为人民公社卫生院,自己被吸纳为国家公职人员,付出很多,如今真的要离开医院去农村安家落户搞劳动,肯定心有不舍,但眼下国家是这个政策,只有服从。

莫喜桂懂得丈夫的心思,再次劝道:“文哥,看淡点吧,你捡来一个儿子,就是我们最大的财富,把儿子抚养成人比么个都重要,下放的事情就别想那么多了。不过,我所关心的,是下放去哪里安家的问题,你考虑过没有?”

“我想,领导找我们谈的时候,应该会征求我们意见吧。”

田文喜反问妻子道:“下放到大坪大队怎么样?”

“好呀,省得搬家。”

莫喜桂乐道。

此后,除了上班,夫妇俩精心照料领养的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

一九六六年春节过后,沈院长把田文喜叫到办公室谈话,是关于精简职工下放的事情。沈院长道:“田医生,国务院在一九六二年六月颁布了关于精减职工安置办法的若干规定,这几年,医院陆陆续续有职工被下放,按照上级指示精神,政策还要继续。你是我们医院有名望的医生,我舍不得你走,但是没办法,我保不住,希望你不要有思想顾虑。不过,上级领导说了,一旦国家形势好转,将优先把你们请回来。”

田文喜早有思想准备,春节期间虽然还有些情绪,但现在沈院长直接说出来,心里反而敞亮了许多,他问道:“院长,我没有思想顾虑呢,我只想知道,我们家准备下放去哪里?”

沈院长答道:“鉴于你的医术水平和在附近老百姓中的口碑,组织上决定把你下放在就近的大坪大队,农闲之余,依然可以发挥你的专业特长,为老百姓看病。你看如何?”

这正是田文喜心之所求,他当即表态道:“要得,我坚决响应国家号召,服从组织安排。”

莫喜桂知道下放地点就在大坪大队,也满心欢喜。

不久,田文喜将自己的工作移交后,带着组织部门的介绍信和户口迁移本,正式来到大坪大队报到。大队干部很热情,将他们家安排在上新街生产队。落户后,他们分得山一块,自留菜地三块。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农村春耕生产正当其时。田文喜、莫喜桂已经开始参加生产队统一组织的农业劳动了。田文喜九分底,莫喜桂五分底。生产队每天的集体劳动由生产队长吹哨打喊,一般早上六七点钟出工,九十点钟吃早饭,上午十点半出工,下午一点半收工,中午在家休息约两个小时。下午基本上三点出工,六点多散工。田文喜自打行医以来,从未从事过农业劳动,晚上收工回家后,腰酸背痛,筋疲力尽。莫喜桂还要照顾娃儿,暂时没有参加生产队的农业劳动,只能在家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偶尔背着小孩去自家菜地里干干私活。当然,附近乡村有谁家媳妇生小孩,人家来请接生,她都会去。

春季过后就是炎热的夏天。

这天凌晨,田文喜睡得正香,忽然窗外有人叫道:“快起来,上工了!”

他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坐起来,急忙穿上衣服起床。出门一看,原来是同样下放在本生产队的张天久。田文喜问道:“小张,今天做么个事情?”

张天久先下放一年,三十岁不到,个子瘦高瘦高,阳刚之气十足,答道:“队长说了,今天早上薅田。”

“要带工具么?”

田文喜又问。

“不用不用,拿个小棒子就行。”

张天久答道。

莫喜桂也跟着起床了,关切地问道:“文哥,要带壶水么?”

“带壶水也行。”

田文喜道。

莫喜桂目送二人离去,心里酸酸的。

田文喜、张天久高一脚低一脚地跟着社员们穿过黑黝黝的村舍,往田间奔去,到了山脚下的农田,男男女女约有三十几号人。生产队长强调,今天早上必须完成这一大片区域的水稻薅田任务。所谓薅田,就是“薅草”,是把水稻田里秧苗附近的水草拔掉,免得消耗肥料,再把拔下来的水草塞进泥里。

几十年没干过农活的田文喜,弯着腰在泥田里劳作,既苦又累。张天久紧挨着田文喜,他们一边干活一边聊天,社员们早已薅到了前头。生产队长在前面喊道:“同志们啦!加油薅啦!完成任务好呷早饭咯!”

生产队长正值壮年,他一声喊,社员们个个加快了薅田的速度,只把个田文喜和张天久累得满头大汗,始终落在后头。田文喜感到惭愧,张天久道:“田医生,他们在农村干活习惯了,肯定比我们干得又好又有耐力,我们两个追不上他们的。我觉得不要不好意思,我们初来乍到,得慢慢习惯,队长是不会怪我们的,社员们也不会嘲笑我们的。”

田文喜取下随身携带的水壶,喝了口水,佩服道:“这些妇女们干起活来,也个个比我们强啊。”

张天久叹道:“我们本来就不是干农活这块料,政府硬要把我们当农民使唤,你我有什么办法?”

田文喜道:“这是命啊。”

张天久微笑无语。

这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炽热的阳光正好照射在这一片水田里,虽有晨风吹过,仍显酷热难当。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辛勤劳作,这一片区域的水稻田终于薅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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