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汤德顺、香妹几气喘吁吁跑过来道:“满叔满娘,公公情况很冇好,你们快去看看。”
汤时玉道:“顺卧龙,出什么问题了?”
汤德顺道:“我也说冇清楚,他发高烧讲胡话,全身滚烫,四叔五叔都来了。”
汤时玉马上跑去父亲房间。汤子华果然病得不轻,额头发烫,嘴唇干涩,翻躺在床上不停地哀哼。汤时天拿着棉球正在给父亲打湿嘴唇,汤时鹤则把湿毛巾敷其头上降温。汤时玉吩咐侄子汤德顺赶快去头上屋请麟毛公过来。杨田桂、吴和桂、莫玉桂随后也过来了,围在老人身旁焦急万分。 这时,汤子华开始说起胡话来,只听他闭着眼睛喊道:“老太婆,老太婆,我还有东西没拿,你等等我,你等等我,我就来,我就来。”
一家人知道他头脑已被烧坏,神志不清。前头刚说完一会儿,紧接着又开始胡言乱语道:“嗲嗲,妈妈,您们也在吗?也是来接我的吗?好,我跟您们走,莫催我,我就来,我就来。”
莫玉桂心里一阵发怵。 吴和桂接腔道:“爹爹,他们早就走了,冇会等您,我们也冇准您跟他们去。”
汤子华只管自己说胡话,继续道:“老太婆,你在哪里呀?啊?我怎么冇看见你呀。”
正在说胡话之际,麟毛公来了,汤时鹤道:“达斌叔,麻烦您了,早上还好好的,也冇晓得怎么了,突然就开始高烧胡话起来。”
麟毛公上前摸摸汤子华的额头,确实烫手,但胡话依旧不断,直到扒开他的嘴查看,才停止说胡话。麟毛公仔细观察,汤子华舌红苔黄,口燥咽干。三指切脉,脉象模糊,知是温病所致。马上嘱咐他们用湿毛巾在额头、手腕、小腿三处冷敷,并不时轮换,并配合自己所开药方服用。末了,在外头告诉汤时玉道:“你们兄弟心里必须要有数,老人家油尽灯枯,行将就木,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汤时玉听言甚为难过,但也莫可奈何。 汤子华经过连续物理降温和服药之后,稍稍有所好转,但仍然胡话连篇。每个晚上,三兄弟轮流服侍。可是好景不长,至阴历八月初九,汤时玉开学没几天,就接到家里报信父亲病危。汤时玉匆忙从七里湾步行回家。此时的父亲闭合着双眼,说不出半个字来。当日戌时,告别人世,驾鹤仙去。一家人悲痛万分,商议三朝后出殡,墓葬地点选在荞园顶上。 第二天入殓盖棺前,亲人与遗体告别,瞻仰老人家最后一眼。汤节中被汤时玉抱着,看到爷爷安详地躺在案板上,大声叫喊,可是爷爷此时又哪里能听见孙儿的呼唤?汤节中吵着要下去捋爷爷的花白胡子,汤时玉只得俯下身子,让其伸出纤纤小手,将爷爷的花白胡子捋了一遍又一遍。汤节中呼喊道:“爷爷您快起来,爷爷您别睡啦。”
见爷爷一动不动,不明白爷爷为什么不理他,自言自语道:“爷爷睡着啦,爷爷冇肯起来啦。”
众人听毕,都忍不住流下泪来。汤佳玉、汤再玉哭得更为伤心。这么一位慈祥善良、活泼开朗的老人,就这么走了,能不叫儿孙们悲痛吗? 汤子华走了之后,汤时玉心情特别沉重。在他的心里,父亲从来不是一个无病做作的人,也从来不是一个浑浑噩噩的人,尽管在他的人生路上充满了平平仄仄,但他从来都是乐观豁达,幽默风趣。他不富有却很善良,平日里活脱脱一个老顽童的形象。两年前母亲走的时候还没有如此失落过,因为还有父亲。如今,自己再也感觉不到父爱母爱了,这种伤痛犹如一把利刃戳在胸口上,戳得他好痛好痛! 莫玉桂见丈夫黯然销魂的样子,安慰他道:“玉哥,你冇能老是沉寂在悲痛中,你是我们的一家之主,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才行。后天你还要去七里湾茅坪学校教书,你就节哀顺变吧。”
汤时玉被妻子一语提醒。是的,面对自己的一大家子,更应该挑起家庭的重担和责任,于是道:“嗯,你放心,我会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的。”
莫玉桂见丈夫从悲痛中走了出来,很是欣慰,道:“对啦,我还有一个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情?”
汤时玉问道。
“有人打算把你大嫂的女儿介绍给奎伢子,你看如何?”“哪个大嫂?你是说改嫁到稠树脚的那个大嫂吗?”
汤时玉又问。
“是呀,她后来跟稠树脚的丈夫周述清生了一个女儿,名字叫做周冬仙,小名叫做冬冬,已经十八岁了,你以前见过么?”“哦,见过。当年我大姐来仙难产去世的时候,我在老树溪管林见过她,当时她还只有五六岁。”
汤时玉说完,接着问道:“谁当的媒婆?”
“王冬华。”
莫玉桂接着又详细说道:“报木山的月月觉得果个妹妹年龄也冇小了,母亲已经去世,冬冬父亲又冇管事,就委托王冬华帮忙找一个婆家。王冬华想来想去,觉得奎伢子合适,就给我提了这个事。我觉得蛮好,就要王冬华和月月安排个时间让他们两个见见面。”
“好是好,不过有一点不太顺当。”
汤时玉道。
“哪一点?”莫玉桂不明白。
“你想啊,月月是我的侄女,冬冬是月月的妹妹,你是月月的满娘。而奎伢子是你的弟弟,如果他们两个成了夫妻的话,辈份上岂不是乱了套了?”汤时玉微笑着说给妻子听。
莫玉桂想想还真是这样,自己没曾考虑过这一点,但觉得也无所谓,于是道:“这有么个打紧?如果他们真成了夫妻,各喊各的呗。”说完又补充道:“我们说的起劲,还冇晓得冬冬看冇看得上奎伢子,如果人家冇愿意,那就冇办法。”
“你既然都说行,那就行呗,能不能成是他们两个的事,我们说了不算,如果成了,当然亲上加亲,是好事。”
“嗯,我也是果么想,奎伢子二十岁了,也该找对象了,他们两个年龄上倒是很般配,就看缘份了。”
莫玉桂道。
正说着话,莫春奎走过来道:“三姐,姐夫,你们两个说么个呢?是冇是要给我介绍对象?”莫春奎很直接,他不怕羞。
“你耳朵真尖,冇会是真想找婆娘了吧?”莫玉桂开弟弟玩笑道。
“嘿嘿,听见你们说我,就过来问问。”莫春奎自个儿笑道。
“你果个鬼,谁冇晓得你的心事?明明想找婆娘了,还假里巴嘎的。”莫玉桂取笑弟弟。
“嘿嘿,有嘛更好,冇有嘛也无所谓,我又冇急。”莫春奎在一旁傻笑。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二十岁了,想讨老婆也正常。你姐说得对,就看你有没有这个缘份。”汤时玉眯笑着眼睛说道。
两个月后的阴历十一月十二,适逢黄茅园赶集日,莫春奎和周冬仙约定在金中百岁坊前面相亲见面,当事人及介绍人早早地来到了街上,等候汤月仙带着周冬仙到来。莫春奎打扮得整整齐齐,穿着中山装,仪态大方,朝气蓬勃,上衣口袋里还插了一支钢笔,显得很有文化范儿。不到半个小时,汤月仙跟妹妹周冬仙出现了。王冬华迎上前去,满面春风道:“哟,看把你们两个都走累了吧?”汤月仙道:“冇累冇累。”
然后走到莫玉桂跟前介绍道:“冬冬,这是满娘。”
周冬仙赶紧叫一声“满娘好”。 莫玉桂瞧着这个侄女,身材娇小,眉清目秀,机灵活泼,甚是欢喜。 莫春奎与周冬仙相互认识后,媒婆王冬华贴近周冬仙的身旁道:“果个小伙子头脑聪明,又有文化,你看怎么样?”
周冬仙腼腼腆腆,脸儿绯红,不置可否。 汤月仙对王冬华悄声道:“叔母,等会儿我来问冬冬,您啦嘎先了解一下男方的态度。”
这边莫春奎早就如意了,心里乐开了花。两个眼睛时不时地瞟向周冬仙,把个周冬仙羞得满脸通红。王冬华问他时,满口答应。 莫玉桂对汤月仙道:“你们走了果么远的路,应该饿了,我们一起去附近呷碗葛面吧。”
吃完葛面,王冬华建议道:“玉桂嫂,场上如果没有么个事的话,我们不如回走鸭坪去吧。”
“对对,回家里去好点。月月,你很久没来走鸭坪了,你几个叔叔、叔母平时都记挂着你呢,你哥你嫂也想你呢,这回要多住几个晚上才行。”
莫玉桂道。
“好吧,那我今天晚上就冇回去,好好跟你们聊聊天。”汤月仙笑答道。
回到走鸭坪,外头闲逛者一眼瞟见莫春奎跟一个姑娘相亲回来,都伸长脖子观看,夸赞他缘份好,遇上了这么好一个姑娘,把个莫春奎美得不行,心里就像吃了蜜糖一样开心。 汤德顺听说两个妹妹来到满叔满娘家里,马上与妻子走了过来,见面就激动地问道:“月月,冬冬,你们饿了吧?我那里还有几个蒸熟的红薯,拿过来好吗?”吩咐香妹几立即去拿。汤月仙拦住道:“冇饿冇饿,我们刚刚在街上呷了葛面。”
汤德顺把周冬仙介绍给妻子道:“这是冬冬,是妈妈改嫁到稠树脚生的妹妹。”
“冬冬好。”
香妹几打招呼道。
“嫂嫂好。”周冬仙道。
汤德顺又指着汤月仙道:“月月跟你是见过面的。”汤月仙上前拉住香妹几的手道:“嫂嫂,在走鸭坪还习惯吗?”
香妹几点头道:“习惯,习惯。”
王冬华开玩笑道:“顺卧龙,你两个妹妹一来,就把你乐成这样,看你果几天拿么个东西招待她们。”
汤德顺道:“冬华叔母,仁义亲水也甜,见到两个妹妹我当然高兴啊,特别是冬冬,她还是第一次来走鸭坪我家做客呢。”
王冬华道:“顺卧龙,长兄为父,我把你妹妹冬仙介绍给莫春奎,你同意么?”
汤德顺道:“我冇意见,关键是他们两个自己要谈得来才行,现在是新社会,移风易俗,婚姻大事都是自己做主。”
没过多久,汤时玉放学回家了,周冬仙跟着哥哥姐姐立即上前打招呼。汤时玉见冬冬一下子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窈窕淑女,道:“小时候我见过你,还记得么?”
周冬仙答道:“我还有印象呢,当年满叔是跟奶奶一起去的老树溪管林。”
“对,时间快得很啊,一晃就是十二年了。你大姐比我都早生四年,比你整整大了二十岁,想不到她没有寿年,年纪轻轻就走了。”
汤时玉满是遗憾。
汤德顺、汤月仙、周冬仙都在认真地听。 “来仙虽然命苦,但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就莫说来仙了,我们恭喜莫春奎今天认识了冬冬这么一个好姑娘。”王冬华岔开话题道。
“对,还是介绍人会说话。”莫玉桂点赞道。
汤时玉一时无言以对,不好意思起来,道:“你们聊,我去挑担水回来。”汤德顺、香妹几跟妹妹汤月仙坐到一边叙旧,他们是亲兄妹,血浓于水,当然有聊不完的话题。 王冬华怂恿莫春奎道:“冬仙第一次来走鸭坪,你带她去外头转转嘛。”
莫春奎正有此意,他就想找机会单独跟周冬仙相处,亲近亲近,加深她对自己的印象。立马邀请周冬仙出去走走。周冬仙觉得不好意思,迟疑不动。汤月仙道:“冬冬,跟他出去看一下走鸭坪周边的环境没关系的。”
汤德顺道:“妹妹,果里的风景冇比你们稠树脚差呢。”
周冬仙这才羞羞答答地跟着莫春奎出去了。
他们沿着头上屋、坳基上往北走,经过戴花园、老祖山,再折返荞园、蜡园、月形湾,最后到了门前园。一路上,莫春奎兴高采烈地主动跟周冬仙攀谈,还遇到不少父老乡亲投来羡慕的眼神。 有位妇女窃窃私语道:“听说果个姑娘是顺卧龙的妹妹,长得还挺标致。”旁边站着的大妈道:“是很冇错,跟顺卧龙、月月像。”
另一位妇女嫉妒起来道:“果条奎伢子还真有福气,跟着他姐姐来到走鸭坪,找到了果么好的一位姑娘。”
大妈身边一个矮点的小妇人冷嘲热讽道:“世事难料,那也冇见得就是奎伢子的婆娘了。”
莫春奎反正听不见,任由这些闲着的人评头论足。他觉得,有这么一位漂亮的姑娘陪自己漫步在山间田野,感觉很幸福。每到一个地方,莫春奎都会详细介绍,而周冬仙话语很少,只是微笑着点头。他们相约明年春暖花开时,再来走鸭坪欣赏大自然的美景。 晚饭之后,汤月仙、周冬仙在哥哥嫂嫂家闲聊了很久。父母不在,兄妹情深。相聚在一起,肯定是千言万语说不完。汤德顺感概万分,希望两个妹妹保重身体。对于周冬仙的婚姻,汤德顺要妹妹自己把握。周冬仙对莫春奎的印象还不错,基本同意这门亲事。 一九六三年春节期间,莫春奎第一次去了周冬仙的家拜节。稠树脚地处洗马潭大山深处,距走鸭坪有三十华里。周冬仙家门口有条小溪,流水潺潺,清澈见底。父亲周述清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没有多话讲。周冬仙家的中堂,摆放有母亲的灵位,名字写着李顺清。周冬仙告诉莫春奎,母亲原名李求桂,改嫁父亲后就改成这个名了。在稠树脚小住三天后,莫春奎征得周述清同意,带着周冬仙回到走鸭坪。 今年开始,人民公社公共食堂彻底解散,取消平均主义供给制,公共食堂成为历史,人民公社将基本核算单位下放到生产队一级。社员通过积极参加集体劳动和抢工分,争取年底结算多分粮食。一般来说,贫下中农成年男劳力都是十分的底,地富反坏右分子成年男劳力则是九分的底,妇女一般不会超过六分五的底。莫春奎的底分是八分,因为没成家就不能算成年。 开春以后,集体劳动统一由生产队长吹哨子出工,具体的劳动事项由生产队长进行布置,出工收工时间由生产队长说了算。每天安排早中晚三次劳动,上午劳动时间略久一点。成年劳力十分底的话,上午记工四分,早晨和下午各记工三分。其他劳力按此比例折算。 周冬仙在走鸭坪住了三个月,基本上都是帮莫玉桂料理家务。开头一个月心情尚好,有说有笑,因为哥嫂亲戚多半时间还在休息。集体劳动开始后,各种流言就多了起来。有人当着她面说,你长得漂漂亮亮,又是贫下中农,何必嫁给一个破产地主?还有人放烂话说,嫁给地主是没有好结果的,呷亏的日子在后头,因为地主富农被人歧视,是要被斗争的。人言可畏,周冬仙受不了这些刺激,精神支柱彻底垮了,终于提出跟莫春奎分手,跑回洗马潭稠树脚去了。 莫春奎突遇爱情变故,思想几欲崩溃,他情绪波动,心烦意乱,欲哭无泪。 失恋对于一个男人的打击是无比沉重的,世界上最累的事情,莫过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碎了,还得自己动手把它粘起来。也许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都有一段无法忘记的回忆,上天早已安排不属于你的,又奈之其何!莫春奎痛得很伤心,很伤心…… 莫玉桂安慰他道:“奎伢子,任何事情并非一帆风顺,感情也是如此,分手了就做回自己,把过去归为记忆。要相信自己今后会以一个更好的面目,遇见更美好的爱情。 经过莫玉桂一段时间的安抚疏导,莫春奎才慢慢从情感的压抑中解脱出来。不再无精打采,彻底摆脱了情感上的困扰。 有个周末,汤民中放学回家,向母亲报喜道:“妈妈,我这次期中考试在班上得了第一名。”
莫玉桂十分惊喜,翘起大拇指赞赏道:“哇,果么厉害?真了冇起!”
汤民中嘿嘿直笑,他放下书包,走过来逗小弟弟道:“你还这么小,我下半年都要读初中了。”
莫玉桂抱起汤节中问道:“民主娃,你打算报考哪里的初中?”
“妈,我要考溆浦一中。”
汤民中斩钉截铁地说。
“啊?你果么小,去溆浦读书的话,你会洗衣服吗?”莫玉桂担心道。
“洗衣服有么个难的?我跟姜邦琪同学约好了,我们一起报考溆浦一中,还有其他几个同学也要报考溆浦一中。”汤民中告诉母亲道。
“儿子,我觉得你就到黄茅园中学读初中好得很呢。”莫玉桂劝道。
“不,我要去溆浦一中。”汤民中坚持道。
晚上,汤时玉回家后,莫玉桂将儿子的想法如实相告道:“民主娃小学五年级就要毕业了,按照目前他的学习成绩和他的理想,他打算报考溆浦一中。”汤时玉道:“他有这个志向值得肯定,能够考上是好事,我赞成。”
莫玉桂道:“你同意?可是他才十岁多,万一考上了,他生活能够自理吗?”
汤时玉道:“你放心,别人可以做到自理,他同样可以,他既然有这个志向,就能够管理好自己,更何况黄茅园肯定不止他一个人去溆浦读书。”
莫玉桂道:“你既然果么说,那就让他去呗。”
嘴上如此说,心里还是不太情愿让儿子去溆浦一中读书。
忙完了家里的所有事情,莫玉桂对丈夫道:“玉哥,也冇晓得我爹妈那边怎么样了,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爹爹的身体,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汤时玉宽慰妻子道:“担心没有错,但无济于事呀。江心娃和炎蹦子都在爹妈身边,你大可放心,真有什么事情的话,肯定会及时通知我们的。”
莫玉桂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可能是亲情心灵相通的缘故吧,她的担心变成了现实。就在春耕播种的时候,莫春炎突然来到走鸭坪告诉姐姐,爹爹昨天夜里已经病逝。莫玉桂惊闻噩耗,如晴天霹雳,顿觉天旋地转,立刻伤心地哭起来。莫春炎与莫春奎也是心痛如绞,面色惨淡,泪眼婆娑,木然无语。 过了好大一会,莫玉桂头脑开始清醒起来,吩咐两个弟弟赶紧跑去七里湾茅坪学校告诉丈夫,务必要他请假回家。两兄弟火急火燎地跑去七里湾茅坪学校报信。 莫玉桂很想去见父亲最后一眼,可是家里脱不开身,又有四个小孩要管,并且怀孕期间不宜奔丧,只好流泪目送丈夫和弟弟朝青界湾溪方向走去。 花树脚草嫩溪,莫楚铣的灵堂已经布置妥当,灵堂两边白纸黑字写有一副挽联: 上联:年轻好赌,家产输光,拖儿带女迁徙新庵堂; 下联:老来遭罪,宗亲收留,忍饥挨饿卜居草嫩溪。 汤时玉他们三个人到达时,天已经黑了。田文喜、易孔圣已先期到达,莫开求也因为有孕在身,不便奔丧,因此没有来。 挽联由田文喜亲笔题写,从某个角度讲,基本上概括了莫楚铣的一生。 灵堂上,莫喜桂趴在棺材上在拖长声音哭泣,只听她哭道:“爹爹呀,您为何走的果么急啊,女儿我还未曾报答您啊,您怎么就走了啊。爹爹呀,您辛辛苦苦把我们几个拉扯大啊,女儿我一点孝心都还冇尽啊。爹爹呀,为了果个家啊,您四处奔波求别人啊,您冇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啊。爹爹呀,我们多次劝您把烟戒啊,您却偏偏冇听我们劝啊,害得自己病情加重啊。爹爹呀,您就果么走了啊,您丢下妈妈和我们冇管了啊,您现在有没有听见我在喊您啊。我可怜的爹爹呀,我叫您您都冇回答了啊,……”她涕泪交零,哭得锥心刺骨,句句肝肠寸断,声声催人泪下,令在场所有人潸然泪下,无不为之动容,恨天地之不公,叹命运之无常。 杨金兰、唐江兰听见姐姐哭得如此伤心,也在棺材前大哭起来。 莫春炎陪着母亲杨仙云在房间里不停地流泪。莫春江则抱着半岁大的儿子,处理大大小小的事务,来来回回忙碌着。 莫春奎见状,叫道:“大哥,侄儿叫么个名?让我来抱吧,你安心去忙事。”
莫春江将儿子交给弟弟道:“好,他叫莫司俭。”
然后忙杂七杂八的事情去了。莫司俭在莫春奎身边也不认生,眼睛骨碌骨碌,煞是可爱,全然不懂得自己的爷爷已经去世了。
汤时玉、田文喜、易孔圣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与其他亲人披麻戴孝坐在灵堂里守灵。坐在一块闲来无事,几老姨就悄悄拉起了家常。 “老大,你还在芦木溪点上工作吗?”汤时玉问田文喜道。
“目前还在那里,不过医院领导对我说,上级部门要求大坪医院培训一批赤脚医生,院长打算八九月份的时候抽我回去教学。”田文喜道。
“哦,那是好事呢,英雄终于有用武之地了。”汤时玉再问易孔圣道:“你快做父亲了吧?”
“嗯嗯,大概在阴历八月二十几,可能是中秋节以后吧。”
易孔圣不太擅言辞,但看得出,心里高兴得很。
“满桂真是不容易,在新庵堂就受人欺负,人生路上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不过,现在有你这么一位真心爱护她的男人,相信满桂今后的日子会更加美好。”汤时玉道。
“谢谢三姐夫信任我,既然满桂嫁给了我,我就有责任和义务建设好果个家,让满桂过上幸福日子也是我的愿望。”易孔圣坦荡实在,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田文喜年纪大,经历的事情自然比他们多,他感概道:“我觉得,人生有太多的无奈,有些事情是无力改变的,就像我们的老丈人,这辈子不晓得呷了多少苦。年轻好赌除了游手好闲外,肯定还有想改变自己的一面,结果却不尽人意,把家产输了个精光。从新庵堂搬来草嫩溪,以为换个环境就会好,须不知人心险恶,照样受人欺负。唉,人还是有命的,人斗不过命。”汤时玉不置可否,但想想也对,自己的人生经历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易孔圣听了尴尬起来,虽有诸多想法,却不愿驳斥。田文喜看出了他的心思,解释道:“孔圣,我是在感悟一个人的命运,没有别的意思。人活在世界上,还是需要有点奋斗精神,你是好人,满桂遇见你,挺好的。”
“我明白大姐夫的意思,反正我是既信命又冇信命。八字命虽然是父母所给,上天安排,但我相信,有一部分命运也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易孔圣坚信自己的信念。
这时,有人喊吃晚饭了,所有人来到屋外头,自己拿碗筷盛饭,八个人一桌,大概有个五六桌客吧。桌子边有长凳的都坐着吃,没长凳的只好站着吃。田文喜、汤时玉、易孔圣三老姨早已饥肠辘辘,与几个舅子一起站着胡乱扒了几口饭,填饱肚子就行。这年头粮食短缺,能够解决一顿米饭,已经很不错了。 晚上,莫春江三兄弟与田文喜三女婿彻夜守灵,通宵未睡。杨金兰、莫喜桂在房间里陪着母亲杨仙云,只有唐江兰下半夜才带着儿子回房间睡了一会。 出殡时间安排在第三天早上辰时。丧葬毕,汤时玉、田文喜、易孔圣先行回家,莫喜桂要陪着母亲多住些时日。莫春奎作为儿子,还需与两个哥哥一起上山为父亲点灯三晚。 杨仙云失去了老伴,郁郁寡欢,虽然有孩子们陪伴,但再好的陪伴都不是自己的那个丈夫。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痛苦能够跟她此刻所感觉的痛苦相比,这种痛苦是那样锐利、那样深刻,又是那样复杂、那样沉重。莫喜桂能够感知母亲的痛苦,希望母亲跟自己去大坪住一段时间,换个环境也许能淡忘视线,从伤感中走出来。杨仙云也想去大坪看看小女,自从她嫁给易孔圣后,自己还没去过她家,而且现在又有孕在身,应该去看看她。莫喜桂一提,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