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李华云与吴双秀、李汉玉早早地去了龙潭赶集。下午的时候,汤子华在家门口左顾右盼,见到她们回来时,高声喊道:“老太婆,急死了!急死了!快回去,有事商量。”
吴双秀、李汉玉异口同声问道:“子华哥,么个事果只急?”
汤子华摇头道:“家务事,一言难尽,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进屋后,李华云问道:“死老头子,到底么个事,把你急成果样?”
汤子华道:“章娃果个鬼东西,上午带信说要回走鸭坪打居,要我帮他想办法找房子。老太婆,我有么个办法?我猜他是看中了玉子那间房,你说怎么办?”
李华云道:“那冇行,玉子的房子冇可能给他住,再说,玉桂肚子里的宝宝都四个多月了,明年五月半就会生,他们小俩口现在是临时住庵堂,到时候是要回来的呀。你说,章娃在老屋场住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要回来打居?到底么子回事?”
汤子华答道:“老太婆,你难道忘了?他去年的老伴刘氏死后,今年又找了个韩氏婆住在一起,他跟养子刘树生闹僵了,所以想搬回走鸭坪打居。”
李华云若有所思道:“哦,找了个老伴我听说了,果个韩氏婆是哪里的?”
汤子华道:“龙潭岩板上的,以前一直在哪个庵院出家,还冇开个壳呢。”
李华云道:“现在院子所有的房屋都按人头分到了户,哪里去找房子给他住?告诉他冇有房子,我们想冇出办法。等下我去跟玉子讲,过几天把玉桂接回来。”
汤子华想想也只有这样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李华云来到水口庵,问道:“玉桂啊,你跟玉子在庵堂住得还习惯么?”
莫玉桂道:“妈,习惯呢。”
李华云轻言细语道:“你都怀上宝宝四个多月了,妈冇放心,所以过来看看,我想,你们两个还是搬回去住吧,我也好照顾你。”
汤时玉打住母亲的话道:“妈,没事的,我跟玉桂在这里很好,你就别操心了。”
李华云把儿子拉到一边道:“告诉你个事,你叔想搬回走鸭坪住了,今早已经带信过来,要你嗲帮他找房,很明显是看中了你那间屋,你冇回去怎么弄?再说,以后玉桂落月了也冇能在庵堂住是冇是?听妈的,我把房子收拾好,你们回去。”
汤时玉道:“那好吧,过几天再说。”
李华云走后,莫玉桂问丈夫道:“玉哥,满叔跟爹爹的关系冇太好吗?”
汤时玉道:“不太融洽,主要因为我二哥的事,嗲嗲跟满叔闹翻了。”
莫玉桂奇道:“具体么个事?”
汤时玉道:“说来话长。我二哥解放前是溆浦县团防局的,二十二年前,去统溪河办一件案子,被作案人事先埋伏的乱枪打死,为此得到了一笔抚恤金,共三百个光洋,被满叔领走了。满叔以前在白岩桥抽大烟,把二哥的抚恤金全部拿去花光了,一个子不剩。嗲嗲知道后大发雷霆,跟满叔大吵了一架,说满叔不是抽大烟,说白了是抽二哥的命,从此许久不相往来。”
莫玉桂这才明白,原来二十年前,满叔还唱过这样一曲戏。 再说汤子华没给弟弟帮忙找房子,汤子章心里十分不爽,但也无计可施。因为找了韩氏婆,养子刘树生对他有偏见,父子之间因此产生了隔阂,汤子章在老屋场呆不下去了。今天,他带着韩氏婆找侄子汤时玉求助。叔侄见面,汤时玉已经知道他的目的,洋装不知,问道:“满叔,好久不见您啦嘎了,今天有空过来?”
汤子章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答道:“是啊,满叔老是想着你呢!”
指着韩氏婆介绍道:“这是你满娘。”
韩氏婆虽然是六十几岁的老妪,但皮肤白皙,美丽轮廓依旧能显现出来,汤时玉猜想,满娘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女。立即招呼他们进屋里坐,并介绍妻子认识道:“玉桂,这是叔叔,那是满娘。”
莫玉桂行礼道:“叔叔好,满娘好!”
韩氏婆双手合掌道:“阿弥陀佛!你满娘以前在庵院呷斋几十年,从未想过要还俗,自从认识了你满叔,经冇住他的诱惑,就跟他走到一起了,今天给你们添麻烦,实在是冇好意思。阿弥陀佛!”
几句幽默话,汤时玉夫妻俩微笑不已,汤时玉道:“您们是缘份!缘份!”
汤子章得意洋洋道:“还是我侄子理解我,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总比一个人过日子好嘛!玉子,你说是冇是?”
汤时玉笑道:“当然,当然。”
汤子章开门见山道:“玉子,我们叔侄闲话就冇讲了,满叔今天来,是有事相求,你得帮帮满叔啊。”
汤时玉故意问道:“么个事为难您啦嘎了?”
汤子章顿时一副苦脸道:“满叔冇想在老屋场打居了,只想天天看到你们,回到走鸭坪来,可是这边冇房子。玉子,你嗲妈那里本来空着一间房,但你嗲妈讲,那间房是你们小两口的,果个我信。满叔今天来的目的,是想要你帮我想个法子,以了却满叔来走鸭坪打居的心愿。”
“这个,这个……”汤时玉一时语塞,心道:原来母亲讲得没错,满叔真的是看中了自己那间房了。 汤子章见侄儿愣住不说话,说出自己的想法道:“玉子,这样行冇行,你们小两口住回去,庵堂这间房腾出来,借给满叔暂时住一下,好吗?算是满叔求你了。”
韩氏婆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还望贤侄贤媳成全我们。”
话到这个份上,汤时玉只好点头道:“不晓得您们在庵堂住不住得习惯?”
汤子章见侄儿松口,顿时满心欢喜,道:“习惯习惯,你满娘本是呷斋念佛之人,她欢喜得很,正合她意。”
韩氏婆道:“谢谢贤侄!阿弥陀佛!我们过几天就搬过来住。”
汤子章道:“玉子,你给满叔解决了个大问题,先谢谢了。”
晚上,汤时玉将情况告诉了父母。李华云道:“果样也好,你满叔总算是回到走鸭坪打居了。”
汤子华冷冷道:“我是懒得理他。”
过了几天,莫喜桂来走鸭坪看妹妹,汤时玉问:“姐夫和田老医生还好吗?”
莫喜桂道:“文哥爹爹十天前突然中风了,躺在床上冇能动了,他忙得够呛。我听说你们搬回来住了,就过来看看。”
汤时玉惊道:“田老医生不要紧吧?”
“有点严重,岁数大了冇办法,能过一天是一天。”
莫喜桂说话时心情沉重。
“吉人自有天相,也许能够好起来的。”汤时玉宽慰道。
“只能听天由命了。”莫喜桂道:“看到你跟三桂一切平安,我就放心了。”
“玉哥,我们也该去看看伯父和伯母才是。”
莫玉桂道。汤时玉点头。
“大家都忙,冇必要客气,你们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就是了。”莫喜桂道。
“姐,你晓得新庵堂爹妈还好吗?”莫玉桂问道。
“你冇问,我都忘记告诉你了,常桂带着她的两个女儿去爹妈那里了,过几天我也打算去新庵堂。”莫喜桂道。
“姐,那我跟你一块去。”莫玉桂道。
“好,明天我先把家里安顿好,后天上午在白岩桥等你。”莫喜桂。
第三天清早,莫玉桂在白岩桥与姐姐会合,前往新庵堂。一路上,雾露绷天,雾气紧贴着地面一团一团地簇拥翻滚,山上的树枝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柱,地上的杂草染成了白色,微风刮在姐妹俩的脸上隐隐刺痛。走了差不多三个小时,才到达新庵堂。这时,雾露渐渐散去,但太阳还躲在云层中迟迟不肯出来。 临近娘家,莫春江在街檐边一眼瞅见,立马报信。杨仙云闻声出来,高兴得很,吩咐莫春江给沿盆添加炭火。莫喜桂、莫玉桂齐声问候母亲。杨仙云笑眯眯的,对莫玉桂道:“三桂,你身上背虫了,还大老远地走路,累了吧?”莫玉桂道:“妈,冇累,我都好久冇回来了,特想家里呢!”
姐妹俩走进房内,莫满桂带着两个小孩正在沿盆上烤火,大的五六岁,小的不到两岁。她对大一点的女孩道:“香妹几,快叫大姨、三姨!”
香妹几面似菜色,低着头别说喊姨,正眼看她们都不敢。莫满桂把弄着小外甥女的手道:“菊妹几,你姐姐成傻子了,姨姨都冇晓得喊。”
香妹几听着几乎要哭了。莫喜桂瞧着一阵心酸,莫玉桂抚慰道:“莫怕莫怕,三姨给你糖呷。”
从包袱中拿出一把糖粒子,放一些在她手上,剥开一粒塞进小外甥女嘴里,然后抱起仔细端详,欢喜道:“大姐你看,菊妹几长得好可爱,眼睛水灵水灵,小脸红彤彤的,跟二姐夫好像啊。”
菊妹几刚好开了笑脸,哇呜哇呜摇头晃脑不已,比起她姐姐,灵活清爽多了。莫喜桂道:“笑起来很像,瓜子脸,樱桃嘴,秀气。”
莫玉桂问母亲道:“妈,爹爹和常桂呢?”
莫满桂答道:“爹爹在灶屋炕上烤火,二姐行茅茨去了。”
正说着,莫楚铣进来了,莫喜桂、莫玉桂赶紧请安。莫楚铣抽着旱烟,神采奕奕,看到女儿们回来,十分欣慰,告诉她们道:“灶屋的水烧开了,你们去洗把热水脸吧。”
杨仙云道:“我去倒水。”
莫喜桂道:“妈,你莫管,我们自己去。”
姐妹俩跨出门槛,迎面与一个身材瘦削的女人相撞。那女人躬着腰,撞着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退后两步,莫玉桂才认出来,喊道:“二姐!”
莫喜桂跟着叫道:“常桂!”
莫胜桂目光痴呆,面容憔悴,半晌反应不过来。
莫喜桂拉住莫胜桂的手道:“常桂啊,你怎么瘦成果个样子了?”眼泪忍不住簌簌而下。
莫胜桂嘴巴微微颤动,也认出来了,喜极而泣道:“姐,是你啊。三桂,你也来了?”三个人抱成一团,潸然泪下。
杨仙云出来道:“你们姊妹莫激动,快去烤火,我去倒热水。”一会儿,杨仙云把热水端来了,莫喜桂、莫玉桂接过母亲拧好的热毛巾,搓了把脸,然后与莫胜桂在沿盆上叙旧话家常。菊妹几瞧见妈妈,伊里哇啦地哭闹着,想扑过去,莫胜桂把她抱在怀里才不哭。莫胜桂表情木讷,莫喜桂看在眼里,心里难过,一时不知道怎么跟她交流。想想都是一个父母所生,如今却命运各异,万千话语涌上心头。莫喜桂道:“常桂,你这几年过得挺冇容易,我们晓得你受了苦,看你这身体跟皮包骨似的,可要想开啊。”
莫玉桂把香妹几揽在胸前,也柔声细语劝慰道:“是啊,二姐,一定要放下心里的包袱,以后的日子总归会好起来的,我们大家一起帮你。”
莫胜桂只是不停地摇头,眼泪瞬间又冒出来了。她神情恍惚,叹气道:“我……我命苦,两个女也跟着受罪,以后的日子冇晓得怎么过!唉,大姐、三桂,现在的我是生冇如死、度日如年啊。我身体本来虚弱,还出现这样的变故,你们讲,我……我活得下去吗?在黄建,我每天晚上睡冇着,时时看见一些妖魔鬼怪来纠缠,也许……也许你们会说我脑壳出了问题,出现了幻觉,其实冇是,我是真的……真的看见了。大姐、三桂,有个猴子精,他每天都来问我要烟抽,我是真的害怕,冇想见他,想远离他,可是我又摆脱冇了他。我到新庵堂,他也跟来了。现在的我,是人是鬼我自己都冇清楚,我冇晓得该怎么办,你们……你们一定要救救我……救救我啊。”
伤心话语说完,泪如雨下。
莫喜桂虽然感觉常桂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但很有条理,不像在胡言乱语,于是安慰道:“常桂啊,甭管遇到么个困难,都要有生活的勇气,你两个女还小,她们离冇开妈妈,所以你冇能灰心丧气,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至于你说的妖魔鬼怪,可以请个法力高强的巫师,辟辟邪,我想应该管用的。”莫胜桂用衣袖擦净脸颊上的泪珠,沮丧道:“在黄建时,我阿婆就找过江坪的仙娘,还画了符放在身上,但冇管用,猴子精根本冇怕,照样天天问我要烟抽,如果冇给,猴子精就捏我皮肉,扯我耳朵,挖我脸。你们看,我手上、脚上到处都是他的抓痕。”
说完,挽起衣袖和裤脚。果然,她的手臂和大腿有指甲抠起的痕迹,青紫的地方有好几处。
莫玉桂、莫满桂心中起疑:这会不会是二姐自己用手抠的或者捏的? 莫胜桂外表呆头呆脑,思维倒是清晰,见她们不明就里,诠释道:“抓痕都是猴子精附身时弄上去的,只要他上了我的身,我就冇是我了,手脚、讲话全然变成了他。等我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这里痛那里紫的,到处是一道一道的血印。”莫喜桂突然若有所悟,想起来道:“我听人说过,黄建对面山上那棵古树上有妖孽,运气冇好的人或阳气低的人会看见,莫非就是果个猴子精?”
莫胜桂答道:“江坪的仙娘是果么讲的。”
杨仙云进来道:“喜儿,常桂她今天跟你们聊天还算清醒,换作平时精神恍惚的时候,动作跟行为简直与猴子一模一样。”
莫玉桂急道:“妈,二姐现在真的好可怜,得想个法子把猴子精送走才是啊!”
杨仙云道:“唉,我何尝冇急啊,听说铁坡的巫师耙耙钉法术高明,我打算带常桂去他家里试一试。”
莫楚铣道:“仙婆子,我看你们要去的话,干脆明天就去。”
作为父亲,他心里也总是惦记着女儿。
杨仙云道:“好,好。”莫满桂担心道:“妈,那外甥女怎么办?哪个带?”
杨仙云道:“就半天时间,你跟三桂带着,我和你大姐陪你二姐去。”
这时,太阳快下山了,莫春炎、莫春奎也放学回家了。晚上,杨仙云跟女儿们挤在沿盆上继续拉家常,香妹几挨着外婆,莫满桂抱着菊妹几逗趣。 杨仙云叹气道:“你们长大了,妈就老了,妈现在最担心的是常桂,她娃儿又小,还受果多病魔折磨。”
莫喜桂道:“妈,常桂的病应该冇是问题,您就莫要想东想西了,我们只希望您跟爹爹能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好。”
杨仙云道:“我们身体冇事,怄气常有,破产地主成分总会遭人白眼、冷落和欺负。而且遇到乡村开大会,还得上台跪跪拜拜,接受贫下中农的批斗。”
莫喜桂很不理解,问道:“妈,每次开群众大会您和爹爹都要上台跪拜?”
杨仙云伤感道:“多数是的,特别是你爹爹被捆上台好几次了。”
莫喜桂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母亲,道:“妈,不就是上台嘛,又冇是只有您们,地主多得是,关键是那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平时要告诉满桂和江心娃注意,尽量离他们远点。”
莫玉桂问道:“福癞癞和铜转子冇骚扰家里人吧?”
杨仙云答道:“骚扰还是有,我平时叫满桂没事的话少出去,躲着这些灾星。”
说到这里,转移话题问莫喜桂道:“听说田老医生中风了是吗?”
莫喜桂道:“嗯,有半个月了,不过暂时冇要紧。”
杨仙云道:“那就好,田老医生可真是个好人啊。”
对亲家敬畏之情油然而生,又关心莫玉桂道:“三桂,你跟玉子还好吧?怀孕了一定要注意休息。”
莫玉桂答道:“我们都好,刚开始借住在庵堂里,现在搬回家了,玉哥他妈妈挺照顾我的。”
莫胜桂默默无语,这时突然打了几个哈欠,闭上眼睛。 杨仙云看着她的样子,酸溜溜道:“又来了,又来了。”
莫玉桂问道:“妈,二姐怎么啦?您讲么个又来了?”
杨仙云答道:“猴子精又来了,附了她的身。”
莫满桂听后赶紧挪动屁股,离二姐远点。只见莫胜桂哈欠连连,抬起右手,伸出食中二指上下晃动道:“拿烟!拿烟!”
声音从她嘴里发出,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尖而又细。莫喜桂、莫玉桂是第一次看见,惊奇地望着。
杨仙云拿来莫楚铣平时切好的烟丝,用薄纸卷起,点燃后递进莫胜桂的手中。莫胜桂马上吸了几口,仰头尽情享受,然后吐出一串又一串的烟雾。 菊妹几在莫满桂的怀里睡着了,香妹几还眨巴着眼睛,聆听大人们说话。 过了好一阵子,莫胜桂慢慢开始清醒过来。莫玉桂试探着问道:“二姐,刚才你怎么了?”莫胜桂摇摇头,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概不记得。
莫喜桂道:“妈,明天我们尽量早点动身。”杨仙云道:“嗯,那都早点睡吧。”
第二天清早,杨仙云母女早早地去了铁坡。 铁坡是邵阳通往云贵的必经之地,是一个小集镇。站在龙垴上,感觉铁坡就像一个铁打的坡,视线所至,脚下的山峰犹如浪涛翻滚,又似龙腾飞舞,山峦重叠,连绵不断。走近铁坡街道,两旁的房屋座落在窄小的山脊上,周围看不到一片像样的平地。经过询问打探,耙耙钉巫师的家就位于街上入口处,杨仙云说明来意后,耙耙钉示意她们随便坐。 莫喜桂原本以为耙耙钉是个老头,没曾想今日一见,不过三十来岁,与自己的丈夫不相上下。他个头中等,不胖不瘦,眼睛有神,目光犀利。耙耙钉也不多言,摆上香案,坐上陈旧的靠背竹凳,微闭着双眼,聚精会神地面向莫胜桂进行查看。只一丁点功夫,就告诉她们道:“妖气缠身,精灵作怪,凶啊。”
杨仙云着急问道:“师父,到底是么个妖孽?”
耙耙钉道:“猴子精。”
杨仙云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道:今天总算遇到高人了,看来女儿有救了。于是恳求道:“师父,你得帮我们把妖孽赶走,我女儿太可怜了!”
耙耙钉睁开双眼,语气深沉道:“这可冇是一般的猴子精,赶冇赶得走我冇有把握。”
杨仙云拉着莫胜桂当即跪拜道:“我们来的目的就是希望你能施展法术,降魔捉妖,广积佛德,普度众生,大发慈悲,治好我女儿的邪病。”
她平时又是信道又是拜佛,佛道上的词语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出来。
耙耙钉仰头靠在竹凳上沉思,好似遇到了难题,良久没有应承。 莫喜桂道:“大师,你一定要救救我妹妹。”说罢,也跟着跪了下去。
耙耙钉手一挥道:“你们起来吧,我尽力而为。”起身端来一碗水,五指并拢,对水碗划隐符,口中念念有词道:“神药在手,化为仙气,给人一用,病魔消除。”
接着口含仙水,往莫胜桂身上直喷,又拿来太上老君印、五雷神印在莫胜桂头顶、额前、身前身后进行加持。如此这般,反复三次,最后告诉杨仙云道:“令爱身上的邪气我已经施过法了,最好再冲冲喜。”
杨仙云道:“师傅的意思是要我女儿找个婆家?”
耙耙钉道:“当然了。”
莫胜桂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话,听到要找男人冲喜,有些迟疑道:“妈,非要嫁人吗?”
杨仙云安慰道:“师父果样说,自有他的道理,你冇用担心,都是为你好。”
耙耙钉拿出三块大小不一的木料,交给杨仙云道:“这是雷劈的桃木,一块给令爱平时背着,一块放在她睡觉的枕头边,还有一块放在门首上方。你们现在就回去,跨过门槛,莫要回头,直接回家。”
母女几个道谢而回。菊妹几瞅见妈妈,伸手要抱。莫喜桂道:“满桂,菊妹几冇哭吧?”
莫满桂道:“还好,只是稍微哼了几下。”
“你们爹呢?”
杨仙云问道。
“去街上打酒了。”莫玉桂答道。
一会,莫楚铣回来了,问道:“仙婆子,常桂的事都弄好了?”杨仙云道:“迷信是信了,耙耙钉说还要找个婆家冲喜。”
“冲喜就冲喜,以后常桂也总得有人照顾嘛。喜儿,你打听打听,如果黄茅园有合适的人,帮着撮合撮合。三桂,你也留意一下,在你们那里放个信。”
莫楚铣心直口快,只想自己的女儿早点好起来。
莫喜桂逗外甥女道:“香妹几,给你和妹妹找个新爸爸好么?”香妹几望着大姨,左右摇晃着脑袋。显然,在她幼小的心灵中还有创伤。
莫喜桂道:“妈,后天白岩桥赶场,我和三桂明天下午就回黄茅园,如果常桂好点,您带她们娘几个去黄茅园住些时日。”杨仙云道:“嗯,我还冇去过三桂家呢,是有心想去你们那里走走。”
莫满桂道:“妈,我到时也跟你们一起去。”
杨仙云应承道:“好!好!我现在做饭去。”
晚餐,宰了一只母鸡炖汤,还有香葱炒蛋和几个小菜,算是很丰盛了。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莫楚铣独自饮酒,杨仙云则拿着筷子给崽女们夹菜。 莫喜桂关心道:“妈,您和爹爹平时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杨仙云绽开笑脸道:“我和你爹身板骨硬朗得很,你们冇用担心。”
莫春炎放下碗筷,突然蹦出一句话道:“妈,我冇想读书了。”
杨仙云一听愕然,问道:“做么个冇想读书了?”
莫春炎翘着嘴巴道:“我成绩冇好,老师讲课也听冇进去,一些同学还经常骂我是地主崽,所以冇想读了,想跟哥哥一起砍柴。”
莫春奎听见后,也囔道:“那我也冇读了。”
杨仙云骂道:“难道你们一个个都想成为文盲吗?你们几个姐姐想读书都冇有机会,你们真是身在福中冇知福!”
莫喜桂训斥道:“奎伢子,你果只小冇读书能做么个?就知道跟着起哄。”
莫玉桂语重心长道:“我们冇读到书,是因为以前我们一大家子负担重,你们要珍惜现在的美好时光,莫要随便就说冇想读书了。再说啦,男人不识字,将来谁瞧得起?又怎么立足?”
她自打结婚以后,明白了太多的道理,说话言近旨远。
莫满桂道:“我是想读书,就是冇有机会。”这在她的心里一直憋屈着,见弟弟左一个不想读书,右一个不想读书,实在是想不通。
杨仙云道:“是啊,爹妈冇送你们几姊妹上学,亏欠你们太多。”莫楚铣放下酒杯,惭愧道:“要说亏欠,你们几姊妹都可以埋怨我,若是当年我冇去参赌,冇输掉家产,你们都能够上学。”
“楚老怪,你还晓得自知之明!”
杨仙云道。
“自己做错了事,哪有冇后悔的!”莫楚铣检讨完自己,对儿子道:“你们兄弟几个,有书读却冇愿意读,自己要考虑清楚,以后冇能怨父母。”
莫春江发言道:“爹爹,我高小毕业,跨过初中门槛,我是自己冇想读书了,我冇怨您们大人。”
莫楚铣再次问道:“炎蹦子,你呢?”
“反正我冇想读了,我帮家里做事,我冇怨您们。”
莫春炎向父母表白道。
莫楚铣道:“奎伢子你还小,你必须去学堂读书。至于炎蹦子,上冇上学,我跟您妈商量后再做决定。”呷完饭,莫春炎、莫春奎一个个去了自己房间。此时的杨仙云心情特别沉重,她望着丈夫问道:“楚老怪,难道你真的任由炎蹦子说冇读书就冇读书?”
莫楚铣有些无奈道:“我们家庭也冇宽裕,常桂又害病了,炎蹦子读书确实乱弹琴,我看就顺着他的意吧。”
莫喜桂道:“爹爹,我和三桂再去劝劝炎蹦子好么?”
莫楚铣表示同意。 晚上睡觉前,莫喜桂、莫玉桂再次劝说莫春炎,他死活不肯读了,姐妹俩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