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田文喜见老乡走路如此匆忙,走上前去问出了什么事。 老乡停下脚步,瞅了一眼簸箕上面的那团东西,叹口气道:“唉,小孩发高烧死啦,准备去童子山把他埋了,可他奶奶死活冇准,非要跟着来看。”那婆婆见一个背着药箱的医生突然出现在面前,像得了救星似的,立即停止哭泣,马上过来拉住田文喜的手乞求道:“医生,你快救救我孙儿吧,他昨天还好好的,与人笑哈哈的,就因为晚上发了点高烧和抽痉,所以睡沉了。孙儿他爹硬说他死啦,孙儿哪里是死了啊,我冇信。医生,求求你啦,你去摸摸看,我孙儿身上还热着呢。”
田文喜道:“老乡,我可以看看吗?”
村夫同意。田文喜俯身解开裹着孩子身上的烂棉布,探了下孩子的鼻息,另一只手把把孩子的脉搏,绷紧的面部表情顿时有了松动。立即招呼站着的婆婆蹲下来掐住孩子的人中,自己则从药箱中取出一根银针,连刺小孩的头顶百会,脚底涌泉,手中合谷、内关等穴位。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小孩的嘴唇开始有了微微颤动。
婆婆与村夫看到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万分,激动得眼泪直流。村夫站在一旁,不敢打扰田文喜的救治,但婆婆迫不及待地摇动着她的孙儿,哭喊道:“孙儿,孙儿,快醒醒,快醒醒!”可是,小孩除了小嘴唇有所颤动,没有任何反应。
田文喜道:“您啦嘎莫急,小孩还没死,我用药试一下,看看能不能救回来。”婆婆立即跪求道:“医生,你是活神仙,你一定有办法的,你再帮我把孙儿救醒,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田文喜道:“放心吧,我会尽力的,你们先退后一步。”
婆婆和村夫恭恭敬敬退后几步,屏住呼吸,凝神观望。 只见田文喜从药箱中拿出一根酷似烟杆的小铜管,再将一撮草药塞了进去,用火柴点燃后熏出细细烟来,然后把药烟往小孩的鼻孔里吹。说来也怪,一会功夫,小孩抽搐几下后,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田文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对婆婆村夫道:“你们的孩子总算救过来了。”
村夫哪里见过这等神医,站在当地惊呆了。婆婆却是喜极而泣,立马跪倒在田文喜的面前,连声拜谢道:“今日我见到神仙了,我见到神仙了!神仙医生,你是我孙儿的大恩人啊,谢谢你!谢谢你!”
田文喜赶紧将婆婆扶起,说道:“您啦嘎折煞我了,我不是神仙,我姓田。你们住哪?这孩子应该十个月大了吧?”
婆婆当即抱起孙儿,高兴道:“我们家就住前面不远的狮子坡,孙儿刚满十个月。恩人啦,你们去哪?快到我们家去坐坐吧,呷个早饭。”
转身喊叫儿子过来谢恩。村夫热泪盈眶,不停地弯腰作揖,显然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田文喜道:“我是白岩桥的,在湾溪开诊所。”又指着妻子介绍道:“这是我屋里的,姓莫,我们正准备去新庵堂看望她父母,却有缘在这里跟你们相会。这也是孩子的缘份和造化,他该有救呢。”
婆婆道:“对!对!孙儿前辈子修来的福,今儿遇到你果个神仙贵人了。”
田文喜解释道:“这孩子的病是由于感受外邪,感冒抽搐,入里化热,热极生风所致,回去还要呷点牛黄解毒散才行,我再开一剂中药给你们。”
蹲下身子,迅速开了个药方交到婆婆手中。
婆婆问莫喜桂道:“莫姑娘,家父是莫楚铣么?”莫喜桂点头,反问道:“您啦嘎认识我爹爹?”
婆婆道:“莫楚铣仁义忠厚,个性有点特别,号称楚老怪,我认得。你母亲杨仙云,非常精致,也很贤惠,他们都是善良人!”
莫喜桂道:“您啦嘎夸奖了。”
婆婆又对田文喜道:“田医生,你们家的医术我久有耳闻,但冇晓得有果只神奇,今日一见,真的是佩服啊!你们一定得去我们家歇会儿,呷了早饭再走。”
田文喜拱手道:“治病救人是我的本职工作,您啦嘎莫要客气,我们还有事,来日方长。”
说罢,夫妻俩转身而去。
到了新庵堂,还没到八点钟。 新庵堂也是一个山冲冲,名字叫做“新庵堂”,其实这里没有寺庙,也不知为何取了这么个地名。新庵堂的村落都是老式木房子,前面有一个小溪。莫家就位于村子东头一角,小溪流的上面。 来到屋前,弟弟江心娃几个正在禾堂坪玩耍,见到姐姐、姐夫到来,高兴得不得了,对着里屋大喊道:“妈妈,大姐跟大姐夫来啦。”莫喜桂问三兄弟道:“江心娃、炎蹦子、奎伢子,你们呷早饭了吗?”
江心娃摇头道:“还冇呢,三姐跟妈妈正在做饭。”
三兄弟边答话边玩着打拐脚走路。田文喜看到他们几个嬉戏玩耍的样子,摸摸他们的头,摇头微笑不已。
莫满桂听见后,赶紧出来拉姐姐的手,笑眯眯地招呼田文喜道:“大姐夫,请屋里坐。”杨仙云在灶屋门口一眼瞅见,欢喜不过,一双小脚跨过门槛就来迎接。莫喜桂道:“妈,我们又回来了。”
杨仙云高兴道:“回来好,回来好。喜儿,前阵日子听说你病了,担心死我了。”
莫喜桂道:“妈,我冇事,您身体还好吗?”
杨仙云笑道:“好!只是体质弱一点。快,大热的天,快进屋里坐。”
把女儿女婿带进正房,帮他们放下行李,然后吩咐小女道:“满桂,去堂屋拿把蒲扇给你大姐夫。”
田文喜道:“妈,我们又不是什么贵客,您啦嘎果只客气干嘛?”
杨仙云道:“这哪里是客气呀,你坐下息息汗,我马上做饭菜去。”
田文喜接过莫满桂拿来的蒲扇,找了张小方凳自个儿坐在门边歇息。莫喜桂去厨房帮忙,莫满桂在灶前烧火,莫三桂见过大姐夫后,也去厨房里做事。 正房宽敞明亮,一张古花纹式的圆柱床上,薄薄的被子叠放得整整齐齐,床上的麻布蚊帐被上方的钩子钩在两旁敞开着。床铺正对着窗户,窗户下面是一张三屉桌子,桌子上有一大摞乱七八糟的写字课本,桌子下面摆有一张长方形的高火桶,乡下人称沿盆,是冬天专门烤炭火取暖用的。沿盆的左右和前边都配放了长短高度相等的凳子。正房东面墙壁边有一个土红色的衣柜和一个落地矮柜,衣柜的柜门上,龙凤花鸟雕刻得栩栩如生。 田文喜摇着蒲扇,独自闭目养神。忽然,对面山上有人喊道:“冇好了,冇好了,福癞癞从坎上摔下来了!”
连续几声叫喊后,外面开始吵吵闹闹。
田文喜立即走至堂屋门口,循声望去,只见对面半山坡的菜园下面,有一个人摔倒在地,另有几个人围在旁边,估计摔倒的那个人就是福癞癞了。 杨仙云全家人闻听,都跑出来在堂屋门口观望。杨仙云瞥眼鄙视,很冷淡道:“这号人,摔倒活该!”田文喜道:“妈,我去看看。”
杨仙云拉住道:“你急么个,他们会来请你的。”
杨仙云哪里知道,这是女婿作为医生的一种本能反应,遇到危急病人,治病救人是天职。
田文喜问道:“福癞癞是个什么人?”莫喜桂道:“我只晓得他外号叫福癞癞,瘦不拉几的,脸上凹凸冇平,一身的疮,年纪只有十六七岁,有点小无赖。”
“冇是有点,简直就是个淫邪小混混。”
杨仙云气愤道:“福癞癞只要见了别人家的东西就想偷就想抢,今天肯定是去偷摘菜园子里的葡萄,摔下来了。”
莫满桂挨近母亲身边道:“妈,福癞癞经常欺负我,还有那个铜转子,他们两个经常在一起做坏事。”
杨仙云道:“妈知道,他们两个迟早是要遭报应的,现在福癞癞应验了。”
然后告诉田文喜道:“这个福癞癞姓胡,是小时候随他母亲从外地改嫁过来的。据说他以前的父亲得痨病死了,母亲改嫁没有几年继父也得肝病死了。这女人克夫,也可怜,冇文化,所以给自己的儿子取了个名字叫胡福来,本意是希望他贵气,能得到福报,但乡里人胡福音不分,开始叫他胡来,过了一段时间,就给他取外号福癞癞了,意思是指癞皮狗盼望得到福气,无非是癞蛤蟆想呷天鹅肉!这是嘲笑的话。”
一家人谈论着的同时,对面的福癞癞也被几个人抬着回家了。 杨仙云重回屋里,继续生火做饭。田文喜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福癞癞有没有摔断腿脚?”
莫喜桂道:“你莫急,马上会有人请你去看的,到时你自会晓得。”
果然,西边屋子的妇女英嫂来了,急匆匆在门口叫道:“云婆!云婆!”
杨仙云“哎哎”应了两声,开门故意问道:“小英,么个事?快进来坐。”
英嫂道:“云婆,我冇进来了,刚才福癞癞在对门菜园子里爬树时不小心摔下来了,很可能摔断了腿脚,他妈妈想请田医生帮忙看看。”
杨仙云苦笑道:“你们消息真灵啊,我家女婿刚到一会,你们就来找他有事了。”
英嫂解释道:“有人看见田医生背着药箱回来的。”
杨仙云往里喊道:“文儿,你去吗?”
田文喜背着药箱出来,问英嫂道:“是么个情况?”
英嫂答道:“福癞癞从树上摔下来后,一个劲地喊痛,听说都站冇起来了,具体情况我也冇清楚。”
田文喜随英嫂过去。 杨仙云叮嘱道:“文儿,早点回来,妈等着你呷早饭呢。”
“好的。”
来到福癞癞家,一个尖嘴猴腮模样的人正躺在床上“哎哟、哎哟”叫个不停,诉说自己屁股髋部疼得厉害,其母亲守在床前束手无策,见到田文喜,像是看到救星一样,含泪相求道:“拜托田医生了。”
只见福癞癞的左腿屈膝弯着,伸不起来。田文喜用手触摸,感觉下肢股骨有骨擦感,回转身来,告诉福癞癞母亲道:“股骨已经骨折,需要马上复位。”
福癞癞母亲道:“一切听田医生的,只要能治好儿子的病就行。”
田文喜交待赶快找几块杉木皮来,并要家人舀来一碗清水。 众乡邻帮的帮忙,围的围观。田文喜俯身连点福癞癞几处穴位,福癞癞的疼痛感顿时减轻。田文喜口中念念有词道:“左眼观天天兵到,右眼观地地兵聚,叫一声应一声,天仙兵马扶吾声,寅时出血寅时止,卯时断骨骨相连,吾奉行律先师急急如律令。”
接着,只见田文喜用“牛头诀”在骨折处划符,并对着那碗清水比划,还双手结成“铁板萤”,口含清水,分别喷于骨折处的两侧,最后从药箱中取出一些药沫,涂在福癞癞的伤口处,再将杉木皮夹住腿部,用绷带捆绑固定。整个过程,时间很短,动作连贯,一气呵成。众乡邻见了,脑海中悬念不已,一个个呆呆地望着田医生,没有半句言语,心中只是无限地钦佩。
田文喜立起身,对福癞癞母亲道:“好了,不要乱动,卧床休息一个月就可下地。”清好药箱,走出房门。
福癞癞母亲跟出来道:“田医生,还要注意么个?”田文喜从岳母口中了解到这个福癞癞平日缺少管教,不学好,委婉道:“以后要管教管教孩子,多往正道上引。还有,一个月内莫要随意走动,否则会造成二次伤害。”
福癞癞母亲道:“这孩子从小冇有父亲管教,有些不务正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罪过,我以后一定好好管住他。田医生,谢谢你!”
话语还算诚恳。见田文喜就要离开,福癞癞母亲突然跪下磕头,大哭起来。田文喜懵了,赶紧扶起她道:“受不起!受不起!”
哪知她哭得更伤心,把乡邻也搞糊涂了。
(本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