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翊走后,陆晚身子很沉,却没有睡意,在窗边独坐了许久。胸口空落落的,心烦意乱。脑子里却涌进许多事情来,桩桩件件,接踵而来。这些事情中,最让她忧心的,是与李睿的婚事,还有弟弟阿晞一直没有着落。而最让她烦心的,却是与李翊这场本不该有的纠葛。她安慰自己,他今日这样离开,他们之间,大抵不会再有往来纠缠了。如此,她也就少了这桩烦恼,以后都不用再理会他……她用力甩甩头,要将他从脑子里彻底甩掉,可等她回到床上,床闱间全是他留下来的痕迹……忍着身子的酸痛,陆晚爬起身,打开衣橱,取出干净的被褥床寝,将床上的那一套从里至外,统统换下,一迸扔了……一直忙到晨起,她喝下一碗避子汤,本想梳洗一番,去上院给祖母请安,可看着镜中的自己,面容实在憔悴难看,就让兰草去上院回禀一声,推说身子不舒服,晚间再去给祖母请安。兰草去后,陆晚去榻上躺下,浑浑噩噩的睡着。心里有事,她睡得很浅,朦胧间,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可等她再去听,声音又不见了……陆晚迷迷糊糊的睡到中午,太阳光太刺眼,隔着窗纸都晃眼睛,她终是醒了过来。兰草见她醒了,笑道:“姑娘醒了,这下沈太医终于不用再等了。”
说罢,就要起身往门外去。陆晚不解的叫住她:“沈太医来了么?”
兰草道:“一大早就来了,听说姑娘在补觉,不让我们叫醒你,一直在穿堂里等着。”
陆晚这才隐隐想起,先前睡梦中听到的说话声中,似乎有沈植的声音。她看了下时辰,已经正午了,他竟等了这么久?“你怎么不让沈太医先回去,我的病又不打紧。”
兰草颇是无奈道:“奴婢说了,可他不肯,执意要等,奴婢也拿他没法。”
陆晚连忙起身往穿堂去。青竹院陈设一切从简,这个时节,穿堂那里,只四周挂着竹帘挡光遮暑气,居中置着方桌竹凳。陆晚打帘进去时,看到沈植伏在桌上,正专注的写着什么,连她进去,都没察觉。刺目的光亮透过竹帘缝隙,筛剪成千丝万缕的光线落在他身上,仿佛在他身上笼上一层淡淡的,飘浮的光圈,衬得他的身姿面容,宛如嫡仙临境。又似在她梦境里一般……陆晚怔怔看着,脑海里全是上世他的身影。“娘娘,这剂药方,宜文火慢熬,您去歇着,下官来守着火炉……”“娘娘,夜深露重,您不宜再睡在这榻上了,会冻着身子……”“娘娘,下官不会辞官,会一直守着陛下,陪着娘娘……”清俊出尘的男人,陪着她在昏暗沉闷的乾清宫病床前,熬过一个又一个黑夜白天,成了她黑暗人生里最后的一点光亮,也用他微薄的力量庇护她到最后……脑子的身影与眼前的人影重叠,陆晚按下心口翻涌的心酸难过,上前轻轻唤道,“沈太医。”
沈植抬头见到是她,扬唇一笑,正要开口,手中毛笔上的墨汁却‘叭嗒’一声掉在书页上,他想也没想,急忙抬起衣袖,将沾到的墨汁吸干净。牙白色的衣袖瞬间被墨染黑一片,他却歉然的站起身,同她拱手。“抱歉,将陆姑娘的书弄脏了。”
陆晚这才发现,他方才书写的书页,竟是她那本医书。见陆晚拿起医书翻看,沈植有些羞郝道:“方才……方才我闲来无事,想起上回同姑娘说起的药理知识,有几个地方没有同你讲详细,就托兰草姑娘将姑娘的医书取来,代姑娘补上了……”目光落在医书上面一笔一画格外工整仔细的注解上,陆晚空落的心里慢慢回暖,朝他真挚笑道:“沈太医有心了,多谢你。”
沈植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有片刻晃神,脸上耳根浮起一丝可疑的红晕。他慌忙侧过身子去打开药箱,不让她看到自己的失态,嘴上道:“今日要给陆姑娘换药方了,在下先替姑娘诊脉……”陆晚想起李翊对他们的怀疑,眸光一暗,婉拒道:“沈太医,多谢你这段日子的悉心照拂,以后就不麻烦你了……”说罢,让兰草拿来荷包,递到他面前,笑道:“这是这段日子沈太医的诊金,多谢。”
看着伸过来的手,沈植拿着脉枕怔愣着,似乎完全没想到,她会突然不让他给她看诊了。他立刻想到是方才自己的唐突冒失,让她不适了,不觉羞愧道:“陆姑娘,是不是在下让你有负担了?”
清俊的脸上浮起愧色,可眼神却清澄明亮,他又坚定道:“你放心,从今后往后,我只专心给你看病,绝不会再有逾越之举……”陆晚见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还往他自己身上找错,心中不忍,只得道:“不关你的事,是我喝不下那么多苦涩的药了,所以……”“那好办,我将药方制成药膏,里面多加蜂胶,这样就不苦了。”
沈植放心一笑,将脉枕放好,朝她做了请的姿势。陆晚迟疑着没有动。他医术高超,一把脉,就能把出近期她服过什么药。可晨起她喝下的,却是避子汤……沈植看着她迟迟没有伸手过来,这才想起,她并没有答应让他继续替她诊脉。他神情微滞,尔后收起脉枕,站起身朝她歉然笑道:“是我唐突了,望陆姑娘见谅。”
说罢,背起药箱,连忙朝外走去。见他明显被伤害到,陆晚心头如被滚水烫过。她回身唤住他:“沈太医,我很愿意让你替我看诊,只是我有难言之隐……”沈植脚步停下,回头看向她,冲她宽慰一笑,“陆姑娘放心,我只关心病人的病症好坏,其他事情,我绝不打探……”陆晚握紧拳手坐回桌前,朝他笑道:“那好,请沈太医继续给我看病开方吧。”
沈植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小脸上,眸光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情。下一刻,他返回桌前,重新取出脉枕。陆晚将手放上去,释然一笑。这一身的污秽,有又什么好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