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顾左右而言他。
男人摸了把鼻头,讪笑两声,没再说话,一直走到牢房最深处,冰冷的石砖上浸着未干的血液,脚踩在上面黏糊糊的。 素娆面不改色的走过。 高阔的石墙上四角钉着兽首铜座,坠着铁索,此刻正吊着一人,手脚呈大字型扯开,上半身赤裸,腰腹以下穿着黑色的长裤,双足赤裸。 四肢关节处钉着铁钉。 鲜血汩汩而流,汇聚在脚下,艳红刺目,一身着绯色鱼鹰纹,头戴冠帽的男子正背对着他们,一手持锤,一手持钉,将钉尖对准了那人的肩胛骨。 几乎是素娆站定的刹那。 锤若流星,在尾端猛地一敲,“哐”的一声,骨裂之声响起,鲜血迸溅,惨叫声如刀击铁盾,擦出一连串的火花,为这昏暗的牢房更添一抹血色。 铁索被扯得哐啷作响。 像是关在笼子里的困兽拼命的挣扎却逃不过猎户的屠杀,烛火炸裂,火苗窜高。 “我这洗砚台没迎过客人,怠慢之处,提刑见谅。”幽沉粗粝的声音传来,男人缓缓转过身,狰狞的兽首铁面具血珠滚落,滴进他黑漆漆的眼眶中。 他眼角沾着血,眼尾轻勾,却像是在笑。 “是我冒昧打扰,指挥使客气了。”
素娆不清楚他的脾性,没有一开口就提要求,男人凝定的看了她须臾,将锤子随手丢开,转身走向一旁的长桌。 “坐。”
他微抬下下颌,朝对面的空位置示意,两人各自落座,他斜靠着椅背,腰间跨刀横斜,单腿曲着,另一条长腿随意一搭,在这森然冷酷的刑牢中显得十分惬意。 “我这儿只有粗茶。”
他眸光凝在桌上的砂壶里,语气玩味:“素提刑敢喝吗?”
“有何不敢。”
素娆微笑淡道。 男人轻抬指尖勾了勾,旁边立即有人上前倒茶,递给素娆,茶碗是粗陶制成的,水面上飘着两片茶叶,比起盛京时兴的煮茶技艺,的确粗糙的厉害。 她轻笑了声,端起轻啜了口。 “这是散称的陈茶。”
男人哼笑:“是啊,洗砚台清贫,喝不起那些一两千金的名茶,只能这般将就了。”
洗砚台深受圣宠,在朝中地位特殊。 是立在皇权旁的一把尖刀,只受历代帝王驱使,或许它不比其他衙门油水多,但和‘清贫’两个字绝不搭边。 素娆笑而未语。 喝完一盏茶,时间差不多了,也该到摊牌的时候,素娆把玩着茶碗,斟酌片刻,低道:“这次冒昧打扰是想请指挥使行个方便,容我见一个人。”
“见谁?”
“前任刑部尚书,施平。”
素娆说完,男人身子倏地动了下,变换了坐姿,胸膛轻震悠悠吐出一句话:“能关进洗砚台的不是一般的钦犯。”
“这是自然。”
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甚至京兆府衙门,这些地方都能关押,卷宗存档在刑部,人却转移到洗砚台,其中学问大着呢。 最主要是以防意外。 “素提刑知道还来?”
对面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他既不同意也不反对,显然此事有商量的余地,素娆闻言轻笑:“我这人有个毛病,遇到什么事总想要先试一试,不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手扶着腰间的刀柄,微微压低,男人似笑非笑,他粗粝的嗓音因这笑意透出几分诡谲之感,回响声中,阴森逼人。 “其他人也这样劝过我,只是没办法,改不掉了。”
素娆状似无奈的摊了摊手。 “你找他做什么?”
不再打马虎眼,男人径直问道,他开门见山,素娆也不禁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替我爹来看看这位老朋友,叙叙旧。”
“一朝得势就着急找人叙旧,这样会让其他人紧张的。”
他似是而非的说了句,素娆摸不准他的心思,只是顺着往下说:“我叙不叙旧不要紧,只要我活着他们就会紧张,而且指挥使不觉得他们紧张起来也很有趣吗?”
“素提刑一直都是这样唯恐天下不乱?”
“天下太平的话还有我什么事呢?”
素娆反问。 这句话说完,对面的男人沉默了少顷,嗤笑道:“提刑说的有理,既然这样,你去吧。”
他对旁边的卫兵打了个手势。 素娆略有些诧异,“就这样?”
“那你还想怎样?”
指挥使单手摩挲着刀柄,这次是真忍不住笑了:“本官觉得素大人言之有理,看在你是第一个有胆量登门的贵客的份儿上,就为你破个例。”
带路的人已经立在旁边。 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 素娆视线来回扫视一圈后,笑意缓缓绽开,不管这位指挥使心里在盘算着什么,起码目前与她别无冲突。 “那就多谢大人了。”
“不客气。”
素娆随洗砚卫去见施平,浅淡的身影逐渐被甬道尽头的黑暗吞没,男人靠躺在椅子里,眼底神色晦暗莫名,映着石墙上的火光,嘴角逐渐勾起抹诡异的弧度。 “大人。”
不远处站着的一人欲言又止。 “说。”
干脆利落的一个字,毫无起伏,那人迟疑着问道:“就这样放她去见施平真的没问题吗?这位提刑有什么本事,竟能让大人您为她破例。”
要不是在洗砚台奉命多年,熟谙这位指挥使的性子。 就他刚才答应的那样轻松的架势,还真叫人以为两人间是不是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不是本官为她破例,而是陛下为她破例。”
男人漆黑的眸子缓缓看向说话那人,提醒道:“在这世上,洗砚台只看一个人的脸色行事,那就是陛下,记住了吗?”
他声音轻而慢。 却把那人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低头抱拳,“是,属下记住了。”
男人这才满意的闭上眼。 面具上的血痕斑驳交错,他也不着急擦,任凭血腥气将鼻腔充盈,混着铁锈味,有种令人安定的熟悉感。 “再带两个人过来。”
他伸出舌头舔了下嘴角,语气隐隐有些兴奋,其他人对此司空见惯,连忙依言去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