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死去的母亲起誓,会照顾我一生一世。”
修罗冷冽干笑,宛若一道冷厉的阴风没入郑夕颜的心口,那种被撕裂开来的疼痛,快速的在她身体每个角落打转。她听见修罗不断传来的声音,声声如刃入骨,“秦沐风发誓,此生绝不动情,绝不用情,否则愿受五雷轰顶之苦。所以他不能动情,自己发的毒誓就该遵守。不是吗?”
郑夕颜倒吸一口冷气,她当然知道这个年代的人,对于起誓是如何的慎重,如何的看重。只是她没有想到,秦沐风会为了他而背弃当日的誓言。她该庆幸,还是该担心,抑或只要好好把握现在就好?修罗嗤笑两声,“怎么?你觉得怕了?”
“我只恨自己未能早点遇见他,否则他此生会快乐很多。修罗,你知道什么是快乐吗?两情相悦,两心相许,不需要什么身份地位,也不需要功名利禄,只是两个在一起。哪怕不说话,只要握着对方的手,也足够安然一生。这些你都不会懂,因为你此生尝惯了鲜血的滋味,习惯了杀戮的掠夺。”
郑夕颜起身便走。“你是怕我说下去,怕我继续说下去你会承受不了,是不是?”
修罗厉声冷喝。郑夕颜站在那里冰冷的笑着,“你以为我会在意什么?你就算说上一千遍一万遍,你以为我就会相信吗?片面之词不足为信,这样简单的道理你却不明白,还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她不想再跟修罗纠缠,横竖这些东西都不是她该知道的,她如今该记住的是自己的身份,是他们即将成亲的事实。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想知道。“我早就是他的人,我们甚至还有过一个孩子。”
修罗掷地有声。心,狠狠抽疼着,郑夕颜重重的合上眉睫。天知道,她想走,便是因为知道早晚会有这一番话语。她想着能避开,就尽量避开,可是……修罗还是没能放过她,到底她还是说出来。话语惊人,刻骨生疼。“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历经苦楚,多少的风雨都是我们一起熬过来的。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不会抛下我跟你在一起。我为他九死一生,甚至差点难产而死。你可知道当我明白他的心渐行渐远的时候,我有多恨你!”
修罗咬牙切齿,那一刻,她恨不能当场咬死郑夕颜。羽睫缓缓垂下,郑夕颜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眼中空洞得可怕。修罗还在不断说着,“可惜那个孩子还是没能保住,是个男孩。如果还活着,将来就是大云的太子,可是我不中用,没能为他保住孩子。你可知道孩子出生的时候,他有多高兴。可是没多久,孩子就不行了,最后死在他怀里。他是爱我的,只是因为那个孩子而不忍再看我一眼。他此生亲情不多,所以他对我们的孩子寄以重望。这些事情,秦沐风都没有告诉过你吧!”
郑夕颜拳头紧握,“你到底还想说什么?”
“离开秦沐风。”
修罗斩钉截铁。嘴角微扬,郑夕颜眸色如血,“你以为我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退缩,就会拒绝这场婚事吗?修罗,你是怎样的人我不清楚,我也不用清楚。但是杨傲是怎样的人我却心知肚明,不管你是不是受了杨傲的指使,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要相信。我信秦沐风,除非是他说的,否则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你。”
“难道要我把那个孩子的尸体抱到你面前,你才肯相信吗?”
修罗的话如同利箭,让郑夕颜顷刻间万箭穿心。那种鲜血淋漓而不能嘶喊,不能喊疼的感觉,没人能明白,也不会有人懂得此刻她的痛彻心扉。说好的信任,到底在哪里?说好不在乎过往,为何如今她却再也无法放下。却听得修罗一字一顿的开口,扑通跪在她的身后,“你说过,爱是付出,欲是索取。那你现在,是爱还是欲?我求你,把我的丈夫还给我,把我孩子的父亲,还给我!”
郑夕颜的眼泪忽然滚落下来,她抬头看天,可是出了漆黑还是漆黑,她什么都看不见。指节青白,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深吸一口气,她冷笑着,“我拿什么还你?秦沐风的选择,我阻止不了,可是不管你们发生过什么,我只相信自己是爱他的。所以……我还是会跟他在一起,就算陪他死也无所谓。你们的誓言到此为止,秦沐风……我绝对不会放手的!”
她扶着墙,缓步走出布庄,心却疼得再也无法拼凑。身后,修罗重重的合上眼眸,容色沉痛至极。像疯了一般,郑夕颜拼命走着,她看不见却一直在街面上横冲直撞。就像没头苍蝇,就像失控的牲畜,一路上将街面上的摊位撞翻了一个接一个。她听着耳边传来喧闹无比的声音,心里的惶恐与愤怒突然间无可收拾。眼前一片漆黑,她的手触摸不到熟悉的东西,除了空气还是空气。她惊惧的往前走着,却一次次的撞翻了东西,而后撞到人,被那些愤怒的路人和摊位老板推来推去。高喊着的指责声音,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耳朵里。脑子里是修罗的不断回响的话语,他们在一起了,而且还有孩子。那她算什么?只是因为他们的孩子死了,所以他才不肯跟修罗在一起,难怪修罗会这么恨秦沐风。难怪秦沐风会对修罗手下留情!原来他们早就在一起了!而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是要介意,不是要阻止,她只是想有知情权。她不想被人当做傻瓜一样的耍来耍去,不想被他玩弄与鼓掌之上,却还要傻乎乎的迎合他,自以为是的当他也是爱着自己的。秦沐风,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我不在乎为你瞎了眼睛,不在乎为你废了一身的功夫,我甚至不在乎为你承担历史的后果。你可知道,我在拿自己的命去赌?赌你一场婚姻,赌你一生的盛世年华。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如果你亲口告诉我,我不会在乎你的过去,我也不在乎你是否跟修罗有过不堪回首的经历。我在乎的是你,可是你连基本的信任都不给我!你若真心爱我,就该让我知道,而不是借由别人的口转述。郑夕颜宛若疯子般在街市上横冲直撞,被百姓追赶着,拿菜叶砸她。她看不见,却是抱紧了自己躲在墙角,任由百姓们欺负。她不想还手,她只想知道,任人宰割和践踏是怎样的滋味。织云找到郑夕颜的时候,郑夕颜已经狼狈不堪,整个人都挂着菜叶和烂鸡蛋,被一大群的百姓围在那里指指点点,说她是个疯子是个瞎了眼的残废。直到回了永定侯府,郑夕颜都不肯说一句话,不肯说一个字。她只是神情呆滞的坐在那里,任由婢女们替她梳洗、换洗衣物。所有人都当她是受了欺负,而后因为这双眼睛自卑。任凭郑克尚怎样说话,郑夕颜依旧一言不发。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成亲那日,穿着新嫁衣的郑夕颜依旧无悲无喜,她本就看不见,如今眼里的空洞越发让人不忍。永定侯府嫁女儿,十里红妆,浩浩荡荡的场面叹为观止。大云太子娶亲,江山为聘,文武百官宫门相迎。外头议论纷纷,当朝太子,平定两国,何以要娶永定侯府的瞎女儿?姑且当做郑姑娘貌美如花,但一个瞎子配一国太子,委实是不相称的。然皇帝如此安排,想来是另有深意。这厢太子成亲,那一头皇帝大赦天下,流放了二皇子秦沐麟与刘雉,永世不得返回。众人纷纷猜测,许是皇帝借着太子成亲之名,饶幼子与宠姬一命。虽说是流放,但委实是偏私了。否则这样的谋逆大罪,罪当五马分尸。郑夕颜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成亲,任凭喜娘搀着自己行礼,繁文礼节一次次的走过去,直到最后才进入洞房之中。喜房内,站着许多婢女,喜娘,一直等到秦沐风进来才肯行礼离开。她坐在崭新的床榻边,听着他的脚步声在房内来回的走动,有斟酒的声响。他故意加重走路的脚步声,让所有的行动发出的声音,都刻意增大。她知道他是想让她知道他的存在,以及知道他所做的任何事情。眼眶不知为何忽然暖透了,鼻间酸涩,心头却是微凉。她听着秦沐风坐在自己的身边,撩开她沉重的盖头,而后体己的取下她头上的凤冠。她看不见他的眼眸颜色,可是能感受到他手中微弱的颤抖。“秦沐风,你觉得高兴吗?”
她低低的问,羽睫微微垂着,不让人看见她眼底的荒芜。他的指尖挑起她精致的下颚,直视她漆黑的眸子,她想着,他应该在笑,“丫头,我终于娶到了你!以后,你便是我的,此生都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深吸一口气,她忽然抱住他的脖颈,“我不管你以前有过什么,我只要现在,只要将来。所以秦沐风,不可以骗我,从现在起无条件信任我,我把自己的命交到你的手上。无论你去哪里,都不能撇下我一个人,无论你要做什么,都不能瞒着我一个人。”
他吻着她的面颊,半晌才扯出一个字,“好!”
甘醇的合卺酒入口,绵延至内心深处。秦沐风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丫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郑夕颜的羽睫微微扬起,而后缓缓侧过面颊,低头不语。她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该如何去问,若是问了他会不会动怒,若是动怒他会不会就此情绝?“我给你机会,你有话就问。”
他冷冽开口,松了她的手,徐徐走开。她听着他的脚步声离开自己的身边,竟不由自主的站起身子,眸色微沉,“修罗来找过我,说了一些你们之间的陈年旧事。全部都是在济国发生的事情,她还跪在地上求我离开你,求我把你还给她。”
语罢,她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来自正前方的冰冷气息,那个尊贵的男子此刻正怒目直视,恨不能捏碎这里的一切。“你信吗?”
他低狠的问。郑夕颜深吸一口气,“若你说的,我便信。”
“那如果我说都是真的呢?”
秦沐风上前一步。下意识的退开一步,郑夕颜敛了眉睫,却忽然被他死死的扣住了双肩,顷刻间一股强大的力量陡然灌入身体,霎时控制了她的肩胛,锁了她的琵琶骨。“为何不反抗?你在怕我?还是在抵触什么?”
他嘶吼的声音一改寻日的温柔,如今连最后的邪肆都舍不得伪装了吗?是的,若她反抗,他绝对无法这般轻易的就制住她的琵琶骨,锁了她的内力。他不顾她失明的双目需要武功的保护,强制的封锁她的内力,如今她算是彻底的瞎了。不是吗?“是不是真的?”
她面无表情,空洞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看着她从容如常的面颊,无悲无喜的表情,秦沐风忽然像疯了一般的将她丢出去,直接甩在了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