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他觉得心里是暖的,再不似昔年的冰冷无温。第一次,他觉得死亡是件及其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当他得知她还剩三天的性命,那一刻他一贯冰冷的掌心竟泛着冷汗。原来不是不怕死,而是觉得活着并未有多大的意义,如今他才明白,当日她说以命相换时是抱着怎样的心境。丫头,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吧?以后对着我的墓碑,可以大胆的说出来,本宫……准了!眸子终于合上,纪扬与华韫疯似的冲进来。纪扬伸手便制住了秦沐风身上几处大穴,硬是将自己的功力输入秦沐风体内,护住他的心脉。冷着眉,纪扬与华韫将二人带离了冰窖。郑夕颜体内的毒素悉数拔除,全部转移在秦沐风的体内。“殿下?殿下?”
昏黄的烛光下,纪扬几乎急红了眼。秦沐风张了张唇,华韫随即将解毒丹喂进他的嘴里,好歹压一压体内的毒素。因为没有血魄珠的磨合,毒素在体内尚算稳定。但是秦沐风为了吸走郑夕颜的毒素,耗费了多数的内力,以至于无力支撑,长此下去剧毒依旧会要了他的命。搀起秦沐风,纪扬红着眼睛,“殿下的护心丹……”“没有护心丹,毒素不会这么容易从她体内转移到本宫身上。”
秦沐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是纪扬从未见过的虚弱模样。“可是没有护心丹,殿下会死。”
纪扬哽咽着。秦沐风冷笑两声,“你何时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你我都不过刀尖上的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你竟还看不开?”
“如果可以,属下愿意替殿下而死。”
纪扬险些掉下泪来。很难想象,纪扬这样的莽夫,竟也会哭。“她现在如何?”
秦沐风轻咳几声,用残余的内力封住了奇经八脉,只要他不运气,毒就会一直停留在体内。虽不知何时发作,但至少近几日是不会威胁他的性命。华韫沉默了良久,“她没事,想来明日就会康复。”
秦沐风点头,“照顾好她,不许告诉她只言片语。”
“可是殿下的身子,到底是瞒不过的。”
纪扬道。如果她知道,定然会不肯罢休的!与其彼此拼了命为对方死,还不如放了手,让她离开。原以为可以等到事情结束,却原来是他等不到那一天。深吸一口气,秦沐风道,“明日照本宫的吩咐行事。”
华韫愣在当场,欲言又止,终是没能说出口。可是秦沐风,若她知道你这般为她,她还能活得开心吗?还会奢求这用命换来的自由吗?若换做是你,你又会如何?轻叹一声,华韫不说话,只是看着外头清冷的月。郑夕颜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秦沐风吻了她。他说,丫头,活下去。于是她真的睁开了眼睛,竟然是真的还活着。身子松了不少,华韫站在门口背对着她,却是一副双手负背,心事重重的模样。见郑夕颜苏醒,华韫松了口气走过来,“你醒了?”
说这话的时候,郑夕颜看见华韫眼底流淌着异样的微光,一种淡淡的喜悦而后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疼痛。心头微怔,郑夕颜凝了眉,“我没事?”
他颔首,“昨儿个我连夜研制出了解毒方子,也算你命大,此生还能继续偷我的酒喝。只是下次别再灌水了!好酒都被糟蹋,委实可惜。”
郑夕颜莞尔,“还是这般小气。”
起身,诚然感觉得通体舒畅,那种心慌压迫感悉数消失,连血魄珠都有种重新复活的感觉。想来华韫此言是真的,不由的心下一喜,若秦沐风知道,许是惊喜万分。这般想着,郑夕颜便道,“殿下何在?”
华韫张了张嘴,眼神闪烁了一下,这才道,“在书房。”
也不遑多想,郑夕颜快步出了门朝着书房走去。蓦地,耳边听到异样的动静。仿佛自从毒解了,整个人便有种功力提升的错觉,耳聪目明,连带着走路都轻盈不少。想来血魄珠的修为更上一层楼,许是过不了多久血魄珠就可以彻底的为她所用。纵身轻跃,郑夕颜翻身上了房梁。倒挂金钩,正好可以透过书房的天窗,将内里的一切看得清楚。羽睫陡然扬起,她几乎咬到自己的舌头。寂静的书房内,鬼面人一身白衣翩然,银色的面具一如曾经的寒光烁烁。他端坐在上,底下跪着纪扬和几名黑衣人。“宗主,一切皆以照计划进行。皇帝已然开始调查王牧,有关官军屠民之事,想来不多时王牧便会立于危楼。”
纪扬毕恭毕敬。郑夕颜心下一怔,原来纪扬也是墨门中人?不由的,脊背有种彻骨的寒凉。鬼面人颔首,“好,将声势闹得越大越好。”
众黑衣人俯首,“喏!”
语罢,皆作鸟兽散。纪扬起身,“宗主,那郑姑娘想来已经无恙,不知如何处置?”
“素闻于开深得君王之心,然君王是个断袖,于开却尤爱年轻貌美的女子。想来郑夕颜尚算可以,当能一用。你去安排,找个机会送她入府。”
鬼面人淡然坐定。“宗主不担心郑姑娘性子刚烈,万一于开动了邪念,岂非……”纪扬顿了顿。鬼面人冷哼一声,“为了大业,这点牺牲算什么?便是于开要了她又如何,左不过一个女子,空有美貌于本尊又有何用?本尊要的是这万里江山,而不是她郑夕颜。这世上,本尊绝不容许任何人坏了本尊的大事,否则杀无赦!”
手,缓缓举起,郑夕颜看着他自动取下脸上的面具。眼泪忽然滚落,是他!原来真的是他!秦沐风!轻盈落下,郑夕颜站在门口,泪眼迷离的看着他,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便是我,也要杀无赦吗?”
纪扬几欲出手,却被秦沐风制止。他冷睨她一眼,不带任何情愫,无温得令人心底寒凉,“不管是谁,在本尊这里,无一例外。”
“好!”
郑夕颜哽咽着,却倔强的昂起头,死死盯着他曾经隐藏在面具下的双眸。她深吸一口气,羽睫颤动了良久,才止住眼中的泪。低眉苦笑着,终于吐出几个字,“你到底是师傅还是秦沐风?”
秦沐风的心微颤,微疼,微凉,面上却是冷厉至绝的杀气,“你觉得呢?”
“好,我知道了。”
郑夕颜喘了口气,目光寸寸冰凉,“宗主想要这天下尽管自己去夺,恕郑夕颜不奉陪!若你执意不肯,那便只管来试试,小女子虽说无德无能,但也诚然不是束手就缚之人!”
语罢,郑夕颜头也不回的转身。纪扬的剑咣当一声出鞘,郑夕颜眸色微沉,双眸赫然猩红如血。五指骤然张开,红色的血光在掌心不断的膨胀,顷刻间将纪扬的剑吸附在掌心。她定定的看着秦沐风,“这些都是宗主一手教授,宗主难道忘了吗?”
话音刚落,冷剑在她手中断成数截,霎时如剑雨般直奔秦沐风而去。他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剑片从他脸庞擦过,悉数刻入身后的窗棂处,发出清晰的声响。那一瞬间,连带着纪扬都震住,她的武功竟然变得如此厉害,甚至于可以用诡异莫测来描述。眸中的猩红寸寸消失,最终恢复了原来的幽暗凄冷。她看着他目光沉沉,他看着眸色阴冷,脑子里是他们的过往云烟。“秦沐风,那一切都是骗我的?你说此生不能离开你半步,你说会为我不惜血染江山,你说……你说的都是假的。我原本不信,可是你说,我是你的内人,所以我相信了一切。秦沐风,如果我死了,你还不会继续装下去?”
郑夕颜站在门口,眼底的光教人看不清楚颜色。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知此刻在想什么,还在奢求什么?无心之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什么是心疼的滋味。秦沐风不说话,只是不叫她看见,袖中的五指蜷握成拳。郑夕颜深吸一口气,“你说过,只要我杀了你就能重获自由。现在我告诉你,我下不了手杀不了你,可是我要自由。秦沐风,你再也留不住我了。可是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心痛的滋味,以后心痛的也只有我一个人了吧!”
语罢,她纵身跃上屋顶,几个落点便消失在天际。秦沐风艰难的走到门口,眺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嘴角的黑血不断溢出来。他忍了好久,若她再不走,他许是撑不到现在。一口黑血喷涌而出,纪扬惊恐的上前,快速搀住他,“殿下?”
“无碍!”
秦沐风拂去唇角的污血。“值得吗?”
华韫站在回廊尽处,冷眼看着秦沐风自导自演的一幕,“逼走她,你该如何?”
秦沐风冷笑,“留下她又能如何?我自身难保,何苦还要拖着她。”
“她说过,会为你心痛。”
华韫道,眸光沉沉,带着微凉的疼痛,“你就忍心看着她来日知道真相后抱憾终身的模样?”
“横竖我是看不到的,那又何必去想?”
秦沐风干笑两声。身前黑影一闪即逝,修罗的剑冰冷无温的架在他的脖颈上,她的手止不住颤抖,眼中噙着恨意的眼泪,“你宁可为她死,也不肯求我吗?”
“修罗!”
纪扬冷厉,奈何不敢上前,生怕修罗的剑会伤到秦沐风的性命。秦沐风眸色无温,嘴角扬起一抹冷蔑的笑,“修罗,你输了。”
“你用内力吸走了她的毒,还把师傅的护心丹都给了她,却不料害了自己的命。你救了她,她却弃你而去,秦沐风你还觉得自己这么做有意义吗?只要你开口,我就把解药给你!你求我啊!你求我!”
修罗泪如雨下,手中的剑却执意不肯放下。“我的生死与你无关。就算我现下死了,我都不会求你。”
秦沐风虚弱得眸光溃散,再不似昔日的凌厉。他是高高在上的墨门门主,也是不可一世的大皇子,可是现在为了一个郑夕颜,他已然走到了性命的尽头。修罗的手中握着一颗红色的药丸,“只要你开口,我便给你。”
秦沐风冷颜看着她,忽然发出低低的冷笑,“我宁愿死。”
“我喜欢你!”
修罗哭着喊着。“不必!”
他冷厉回答,没有半分犹豫。修罗哽咽着,“好,既然你如此绝情,那么我就等你毒发,等着跟你一起死!”
她的手缓缓捏紧,那颗解药就在她的掌心,只要她用力,解药就会变成粉末。那一刻,秦沐风便当真回天乏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