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鬼魅般的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避开所有耳目,直接进了聚贤庄,继而没入无痕楼。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黑影飞出无痕楼,消失不见。微弱的烛光重新燃起,门打开,昏黄的光斑斑驳驳的落到门外。秦沐风站在门口,墨发白裳,一身凛冽,“听完了没有?”
阴暗的角落里,一抹颀长的身影慢慢向门口走来。微光下,郑夕颜走进他的视线。“公子恕罪。”
织云快速的施礼。秦沐风扬起手,“你先下去。”
织云看了郑夕颜一眼,微微颔首,“喏。”
转身离去。郑夕颜的羽睫却不经意的颤了一下。“进来。”
秦沐风的冷肃睨了她一眼。房门关上,郑夕颜站在烛光里,清冷如月的面庞,一贯的骄傲倔强,“方才是纪扬?”
“若不是纪扬,你觉得你还能活着站在这里?”
秦沐风的口吻阴冷无比,如果外头不是她,估计这会子早有人血溅当场。纪扬武功何其高,秦沐风也不例外。外头凌乱的呼吸,他们岂会听不出来。若非秦沐风确定外头那个不知死活的就是郑夕颜,纪扬早已动手。郑夕颜眉头微蹙,“殿下手下留情,夕颜是不是该感恩戴德?”
这丫头……明明犯了错却还要犟嘴?“你想问什么?”
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掠过她倔强的脸,秦沐风背过身去。烛光下,他的身影在她的眼底拉得颀长。“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她死死盯着他的背影。房内是良久的沉默,她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属于他的动静。他就像幽冥鬼魅,无论何时何地都没有生息,甚至于连常人该有的波澜都没有。他纹丝不动的伫立在她的面前,伫立在她的眼底,却带给她一种彻骨的寒凉。宛若有一阵冷风拂过脊背,霎时入侵心脏位置。禁不住打了个冷战,郑夕颜倒吸一口冷气,却听见他凉薄无温的声音,“你想知道,为何我要投靠右相,将一手建立的聚贤庄拱手相让。”
“是。”
他果然将她看得透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样浅显的道理,还要我教你吗?”
他侧过脸看她。朦胧的烛光下,她看见那张俊逸的面庞,刀斧雕刻的五官笼罩在迷雾中无法看清。七彩之光凝注在他的眼底,有种魅惑人心的靡丽。眉心那一点朱红,却是她与他割不断的纠葛。她的心颤了一下,黑鸦羽般的睫毛浅浅垂落。“不必。”
她转身便走。他却骤然扣住她的手腕,她低眉,又看见他手背上的咬痕。“为何一直躲我?”
他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无法揣度的冰凉。羽睫微扬,他竟然……竟然知道!事实上,打从天桥上那一次争执过后,她便有意无意的躲着他。她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谁知还是没能逃开他的眼睛。“没有。”
她倔强的昂起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只是顾自垂眉。“我说过,不要有任何离开的念头。”
他的眼睛毒辣而穿心,能笔直贯穿她的灵魂深处。下一刻,他忽然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揽入怀中。烛光下,她看见他眼底几分愠色浮起,竟与他一贯的清冷相违背。心,陡然漏跳一拍。她羽睫轻轻煽动,眼角微抬,娇眉微蹙看着他瞬息万变却教人看不清的脸。深吸一口气,她再不许自己迷失。推开秦沐风,郑夕颜眸色尽敛,“夕颜会谨记殿下之言。”
转身瞬间,他却从身后环住了她。身子陡然僵直,他的手掠过她的脖颈,环住她的双肩。而他的下颚,正好抵在她的肩胛窝中,有些生生的疼,却正好让他的呼吸拍在她的脸颊上,带来一丝氤氲的温热。她不敢回头,因为他的脸与她只有毫厘之距。她窝在他的怀里,他如神祗般颀长的身子,将她紧紧包裹,不容丝毫逃离的缝隙。他闭上眸子,房内有一种冰凉而迷离的氛围,她终于感受到属于他的呼吸和心跳。却在他愈发紧拥的瞬间,乱了自己的心跳。“学会保护自己。”
松开她之前,他在她耳际低语。郑夕颜回眸,他却与她擦肩而过,头也不回的走出去。她痴然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墨发白裳,如谪仙般的男子。他……好似变了……秦沐风?那一夜,辗转难眠。韦国皇宫。“皇上?”
杨芸一睁开眼,便看见皇帝韩肃已然起身,宫娥们正忙碌而小心的为其更衣着冠。“皇上这就要走了吗?”
自从幺歌进宫,皇帝早已免朝。怎的,今日起得这样早?杨芸心神疑虑,但多年来的宫闱生活告诉她,直接问皇帝去哪,会惹来皇帝的厌烦。所以,她干脆转个弯问。如此一问多了几分撒娇和亲昵,少了几分追根问底的错觉。“前朝事忙。”
自然,所有的皇帝都是用这个借口来打发嫔妃的。昨夜若不是幺歌身子不舒服,他也不会来杨贵妃这里。正说着,外头竟然传来一阵吆喝,“歌妃娘娘到。”
杨芸蹭的一下坐起来,美眸瞬时温柔尽散,换上冰冷如刃的颜色。一大早的,幺歌这是要跟自己炫耀?还是来看自己的笑话?色衰而爱弛,故而留不住皇帝?真是岂有此理!好歹她还是副后,宫中唯一的贵妃,幺歌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妃子,怎能处处与自己平起平坐!若然哪日她真的做了贵妃,岂非更目中无人?这头正想着,幺歌已经走了进来。一袭明艳的绣大朵并蒂牡丹的浮光锦缎华服,眉目清婉娇艳,若初开的牡丹,带着几分凝露的清新。眉心赤羽鹅黄细心描绘,唇上半点朱砂足以撩动人心。尤其这媚眼如丝间,更是将皇帝的魂都勾走了。只见她发髻轻绾,扇形坠五彩琉璃簪子愈发衬得她妩媚多姿。相形见绌,反倒显得杨芸面容僵硬,无论是谁做皇帝,估计都会喜欢幺歌这样明媚动人的妃子。何况她的床榻功夫,又是一等一的好。“臣妾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姐姐。”
幺歌浅浅行礼,这低眉浅笑让皇帝挪不开眼睛。“爱妃不必多礼。”
也不管杨芸坑不吭声,皇帝直接就揽过了幺歌在怀里。压根不将任何放在眼里,更甚于……忘了床榻上,还有他刚刚宠幸过的杨贵妃。幺歌眉目一敛,似娇羞状,“皇上,贵妃姐姐怕是不喜欢臣妾叨扰的。只怪臣妾太思念皇上,昨儿个皇上走后,臣妾彻夜未眠。今早不舒服,便唤了御医前来诊治。”
“爱妃不舒服?”
说着,皇帝急忙坐下,将她置于自己的双膝之上,“哪里不舒服?”
挑眉看了杨芸敢怒不敢言的姿态,幺歌嘤嘤的笑着,“皇上真是,贵妃姐姐这还没有更衣,便这般与臣妾亲昵。若是外人见了,还以为臣妾是来争宠的。若是贵妃姐姐动了怒,那可怎么得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幺歌来打杨芸的脸,但是皇帝一贯的食色,故而……虽说宠爱幺歌,到底杨芸也是伺候了多年,何况如今后宫都握在杨芸的手里,被她治理得井井有条,皇帝也不能太让杨芸下不来台。韩肃起身,冲着杨芸道,“贵妃好生休息,歌妃身子不适,朕随歌妃走一趟。”
杨芸急忙赔笑,硬生生挤出大肚能容的笑颜,“皇上严重了,歌妃妹妹身子不爽,自然是要紧的。臣妾无恙,请皇上放心。”
“到底是朕的贵妃,如此气度。”
韩肃眼见着后宫伪和谐,却也是心里高兴的。只是幺歌却不这么想,事实上,她也不会这么做。如今她便要狠狠的给杨芸一个耳光子,让她明白,就算她是贵妃自己是妃嫔,早晚也能超越她的地位。总好过皇帝不在的时候,杨芸再给自己脸色。“皇上可知御医怎么说?”
幺歌笑得如花绽放。韩肃一怔,“怎么?”
“臣妾有了身孕,故而……”幺歌浅笑,眼眸如天上的星辰,闪烁着无比夺目的光泽。太医曾经偷偷替皇帝诊治,确认皇帝身有隐疾,故而很难会有子嗣。太医院那边肯定不会有错,否则这么多年她独承雨露,为何这肚子始终没有动静?后宫这么多的女人,为何一个都没能为皇帝诞下龙子?幺歌!你这是自己找死!思及此处,杨芸不怒反笑,也顾不得自己只穿着寝衣,便上前躬身行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韩肃更是欣喜若狂,这么多年来他苦心盼着,却始终膝下无子。如今幺歌才短短数月便怀上了龙子,怎能不龙颜大悦。韩肃当下便道,“立刻传旨下去,册歌妃为歌贵妃。”
语罢急忙将歌妃打横抱起,“爱妃有孕在身,切莫劳累。朕即刻送你回宫。”
这头皇帝与幺歌刚走,杨芸的脸色霎时全变了。“娘娘这可如何是好?”
兰儿本就是杨芸的陪嫁丫头,是跟着杨芸从左相府过来的,一直是杨芸的心腹。“她自以为打了本宫的脸,殊不知却是将自己置于死地。这一次,本宫要么不做,要么直接送她一程。”
杨芸切齿,扭头冲兰儿道,“你去一趟左相府,让公子来一趟。”
兰儿一怔,“公子……”“本宫要他手里的一样东西。”
仿佛下定了决心,更似有了更大的筹谋。幺歌你够狠,我便会比你更狠。你不是身怀龙种吗?那便好好休养,至于皇上,就让本宫照料。等你十月分娩,本宫就让你明白,什么才是母仪天下。兰儿悄然出了宫,直接去了左相府。不多时,杨傲便入了宫。绕过水榭楼台,远远的看见御花园的亭子里,坐着怅然出神的杨芸。外头站着不少宫娥,不许任何人靠近。杨傲站定脚步,杨芸身着深蓝色金丝绣流云华服,眉目染愁,发髻上簪着浅蓝色的如意合合发簪,流苏轻垂至肩处。侧面看去,是个十足娴静优雅的女子。只是这回眸间,晕染了无尽霜寒,教人望而生畏。“贵妃娘娘。”
宫娥们都认得杨傲,便放了他过去。杨芸这才转头,兰儿一挥手领着一众奴婢下去,留下杨傲与杨芸两人独处。“傲儿,你来了。”
杨芸缓了缓口吻,略显精神不济。“姑姑之事,兰儿都已说明。姑姑打算怎么办?”
无人之时,他们还是嫡亲姑侄,自然要用姑姑这个称呼。杨芸起身,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我要的东西你都备齐了?”
杨傲颔首,“姑姑原先说不用,如今怎的又要用?”
“因为事情有变。”
杨芸冷然,仿佛看见幺歌趾高气扬的容脸,恨不能将眼前的一切都彻底摧毁,“既然他不仁,休怪我不义。”
“姑姑且放心,药量很稳定,效用更是极好。”
说着,杨傲便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来是数枚精致的白色药丸。丸身晶莹剔透,宛若果冻般在阳光下绽放着迷人的光泽。杨芸十指纤纤,取出一枚左右观看,不觉露出些许笑靥,“果真是极好的。”
杨傲嘴角微微上翘,眉目间带着捉摸不透的阴冷深邃,“给姑姑的东西自然最好的。”
语罢,见杨芸将药丸放回锦盒,关上锦盒双手奉与杨芸,“这是此次的玉露丸,待过些时候,傲儿再送一批。”
“好。”
杨芸将锦盒收入袖中,转而道,“听说前几日你与右相闹开了?因为何事?”
“倒也没什么,不过傲儿没有与右相撕破脸。”
杨傲也不提起聚贤庄,这种事情如果姑姑搀和进来,势必会闹大。趁着皇帝还不知道,等着将事情平息便是。无所谓将聚贤庄暴露在皇帝面前,若是让皇帝见到夕颜,不定还要出什么乱子。横竖姑姑已经决意动手,他就不用再打夕颜的主意,这个死丫头就留着给自己慢慢折磨。小兔子,你最好别落在我的手里,否则……杨芸颔首,“如今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你且收敛一些。等到时机成熟,别说是一个歌妃,就算是整个右相府,我们也会一并拔除。”
“姑姑所言甚是。”
杨傲笑得邪肆,眼中的邪魅之光足以教人迷了心神。等到杨傲出门,已然是午后,今日的天气不似往常。上午还是艳阳高照,如今过了晌午便阴霾不定,许是下午会有一场暴雨也不一定。杨傲抬眼看了看天色,这才上了自家的马车。只是……马车并未朝着左相府方向而去,反而在空无一人的荒野处停下。杨傲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唇角勾勒出迷人的浅笑,眼底却掠过冰冷的杀意。外头传来重物落地之音,伴随着一抹冷冽而恭敬的声音响起,“少主,抓到了!”
杨傲冷笑,“你从左相府跟着本少主入宫,怎的这般舍不得,是想要随本少主回相府小住几日吗?”
话音刚落,他已撩开车帘子,漫不经心的走下来。冷冷的容颜,一双如刃的眸子狠狠剐在对方脸上,杨傲一身凌然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