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沐风刚踏入御书房,便看见秦沐麟跪在御前,容色哀戚可怜。只听得他抽泣道,“父皇,韦国贼子屠杀我大云子民,如今那个村子一夜之间被屠杀干净,让多少百姓寒了心,多少将士群情激奋。父皇,韦国实在惨无人道,我们绝不能善罢甘休。”
秦恭的拳头狠狠落在地图之上,“简直欺人太甚!”
闻言,秦沐风不紧不慢的走进来,“儿臣参见父皇。”
“哼。”
秦恭冷哼一声,“韦国屠村之事你可知道?”
秦沐风低眉睨略显慌乱的秦沐麟一眼,恭敬道,“儿臣略有所闻。”
“韦国竟敢公然屠村,可见已然不将大云放在眼里。如今你也回来,朕再也不会容忍六国践踏大云的子民和领地。士可杀不可辱,鲜血可流,寸土不让。”
秦恭怒不可遏。他知道,出兵六国势在必行,只不过……他另有打算。他早知秦沐麟会颠倒黑白,但他并不想拆穿,事实上,这才是他所期待的。当年在太子府,师傅河源先生说过一句话,对他影响颇深:天下之战必然,七国鼎立战火不绝。纵有一国强势才能平定天下,然鲜血荼毒,百姓亦是难脱水深火热。唯不战而屈人之兵才算计中上策!手不刃血才能广聚民心,得天下之助。是为上上策!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便由此而来。思及此处,秦沐风敛了眉色,嘴角微微凝出冰冷的弧度。谁知那秦沐麟却立刻附和,“父皇,如此天怒人怨的行径若不能得到惩罚,那我大云的子民只怕要人人自危,人人心寒。到那时六国再次凌驾于大云之上,便是如同灭顶。大云受辱十多年,如今到了该一雪前耻的时候。”
秦恭眸色如刃,带着猩红的血色,“出兵!吩咐下去整装待发,朕要兵发韦国,誓要踏平韦国的每一寸土地。血债血偿,绝不心慈手软。”
秦沐麟整个人都激愤了,“父皇,儿臣愿意领兵,为父皇的千秋大业穷尽儿臣所能。”
这才是他所要的答案,也是他为秦沐麟画定的落幕尾声。清冷一笑,秦沐风幽然开口,眼底的光荡开鹰隼般的锐利,“父皇息怒,儿臣觉得此事未有确凿的证据不宜草率出兵。何况,粮草未齐兵先动,早已犯了兵家大忌。”
一语既出,秦恭愣住。秦沐麟阔声怒骂,“皇兄此言差矣,韦国欺负到大云的头上,铁蹄践踏百姓,荼毒大云的土地。若我等继续畏缩,时日旷久,大云将朝不保夕。皇兄如此惧战,莫非另有所图?”
闻言,秦恭的视线颓然变得危险而冰冷。苦衷?难道他的儿子如此软弱,以至于贪生怕死?抑或,他回来是为了某种目的?要知道太子府戒备森严,秦沐风能从济国太子岩的手中全身而退,绝非偶然,其中莫非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难道他是答应了太子岩做奸细,才能平安回来?是太子岩故意插在自己身边棋子,谋定而后动?想到这里,秦恭的脸色变得格外奇怪,疑窦丛生的眼底裂开令人疼痛的阴狠。秦沐风何许人也,岂会不知轻重,岂会看不见自己父亲眼底的生冷怀疑。指尖掠过那朵白玉莲花,他却面不改色,丝毫没有愠色。目光清清冷冷的落在秦沐麟的身上,“敢问二弟,兵者需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天时可在?”
“韦国屠村,便是大好时机。”
“若韦国不承认又当如何?村子里无一幸免,可有人看见屠村者?一旦韦国反咬一口,我们就是好战者,会被冠上不惜荼毒自己的子民而达到出师之名的罪责。”
“……”秦沐麟瞬时哑口。旁人不知底细,秦沐风却心知肚明。对此,秦沐麟自然不敢多说一句,生怕秦沐风把自己屠戮的真相吐出来。到那时,只怕不好收拾。“地利呢?”
秦沐麟一震,看了秦恭一眼,这才畏畏缩缩道,“韦国与大云只一江之隔,自然唾手可得。”
秦沐风摇头,“出兵韦国只待潮涨方能渡江,如今潮退,你要我大云的军士全部死在江里喂鱼?”
“……”这一次,连秦恭都无言以对。“其次,人和。”
秦沐风不紧不慢的说着,“大云百姓深受六国欺压,自然是万众一心,但大云承压十八年的前提让大云中的投机富贾心生惧战。没看到胜利的前景,这些人是绝对不会靠在朝廷这一边。更有甚者,会出逃到别的国家,继续过他们的安稳日子。失去了强有力的经济支援,大云的军队也只能望洋兴叹。”
“要钱是吗?”
秦沐麟冷哼,“那便加重赋税。只要充盈国库,何愁军饷不足?”
秦沐风鄙夷的望着根本没有脑子的秦沐麟,这句话一出,他估摸着会让秦恭的心头生刺。不得不承认,秦恭尚算明君,在位十多年,一直劝课农桑。百姓安居乐业,也不曾有赋税之重。唇角扬起冷蔑的轻笑,秦沐风挑眉看着愚钝不堪的秦沐麟,幽然冷问,“你可知什么才是国之根本?”
秦沐麟一怔,扭头去看秦恭。想必秦恭皇帝以来,还从未听过这样的道理,连带着自己都有些懵。秦沐风的一言一行实在超出他的预料,以至于他觉得自己这个皇帝根本不像个皇帝,倒是眼前的秦沐风颇有一代明君的风度与气魄。“民心。”
秦沐风铿锵有力的两个字让秦恭犹如醍醐灌顶。“得民心者聚而得谋臣得隐士,继而承天下之大任,得万里江山而万代不衰。”
秦沐风跪在秦恭跟前,“儿臣恭请父皇善加斟酌。儿臣并非贪生怕死,若然父皇执意出兵,儿臣愿为先锋,为父皇踏平万里河山,在所不辞。”
秦恭犹豫片刻这才回神,神情凝重的搀起他,“容朕想想。”
秦沐麟愣住,何以秦沐风三言两语便将一意出兵的父皇震住?不可以,怎么能让秦沐风影响到皇帝的决策。要知道,如果秦沐风在皇帝的面前占据太多的分量,那他这个二皇子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做储君。“父皇!”
秦沐麟刚要说什么。谁知秦恭却突然摆手,“朕要好好考虑一下。你们都退下!”
秦沐麟狠狠瞪了秦沐风一眼,只能施礼退下。秦沐风嘴角微扬,想必他的一番话在皇帝心中起了作用。他故意让秦沐麟妖魔化韦国屠村之事,为的就是将自己的观点呈现给秦恭。再者,屠村之事只能让秦沐麟这个蠢钝的家伙上禀天听。否则按照刘雉的谨慎,是断不会让这种事情传到皇帝的耳朵里。放眼朝廷,多数是刘雉母子一党,屠村之事若被刘雉知晓,定会被压制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打从他知晓秦沐麟屠村的阴谋,便知此事必然不是刘雉的意思。因此,他才会闯入安阳宫,让秦沐麟自己按捺不住,找皇帝袒露所谓的出师之名。秦沐风很清楚,屠村并不能成为出兵的借口。秦沐麟也傻得可怜,以为这样便能唆使秦恭出兵,须知秦恭隐忍了十八年为的就是今日,但他确实是个明君,绝不会轻易拿天下万民的性命开玩笑。秦沐麟低估了秦恭的忍耐力,才会抓不住狐狸,惹得一身骚。站在御书房的门口,秦沐麟的眼神几乎要吃人。“皇兄好谋略,臣弟佩服。”
秦沐麟说着违心的话,恨不能当场将秦沐风撕碎。“到底真相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二弟最好牢记本宫的话,否则……”秦沐风冷冽,不带一丝情愫。“我们走着瞧!”
秦沐麟拂袖。纵身轻跃,宛若神祗临世,秦沐风落在秦沐麟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本宫话语未完,二弟如此急着要走吗?”
秦沐麟死死盯着秦沐风,“你想说什么?”
秦沐风的手中依旧摆玩腰间的白玉莲花,“乐儿已然送回安阳宫,自然,乐儿不舍华阳宫,留了些东西在本宫这里。若是二弟想要,本宫随时奉还。”
真以为他不知道乐儿是谁吗?真当他是三岁的孩子好欺负?只要去浣衣局问一问,就知道乐儿当初为何被贬到浣衣局。刘夫人若不是担心乐儿这个幺蛾子会祸害自己的儿子,也不会打发了乐儿。眯起冷冷的眸子,秦沐麟恨得咬牙切齿,“皇兄便如此受不得臣弟的好意吗?”
伸手掸落秦沐麟肩头的灰尘,换来秦沐麟一丝惊惧的颤抖。秦沐风一掌击碎了红木椅子,秦沐麟还怕秦沐风会一时不慎,也打碎了自己的骨头。谁知秦沐风一脸邪肆,镌刻般的五官上竟有一丝柔媚之色,“本宫要的是什么,二弟心知肚明。”
音落,他转身,头也不回。唇角是冰冷彻骨的寒冷,目光如刃凄寒。刘贵急匆匆的走来,竟然手捧托盘,一条红布遮住了托盘上头的物什。额头,满是密布的冷汗,“殿下不好了,乐儿被、被打发回安阳宫,而且……而且大殿下还送来了这个,说是……是……”“果真将乐儿送回?”
秦沐麟勃然愠色,想不到乐儿如此容貌也是功败垂成。他是亲眼看着秦沐风与宫女厮混,为何却对乐儿无动于衷?脑子里迅速扬起郑夕颜的容色,想必是她的缘故。想起郑夕颜的逃脱,秦沐麟更是恨从胆边生。“但是乐儿受了伤。”
刘贵的手不断颤抖。“这是什么?”
还不待刘贵说完,秦沐麟已经伸手掀开了托盘上的红布,霎时惊惧尖叫,“啊……这是何物?”
刘贵吓得差点哭出声来,只得急促忙道,“殿下恕罪,是大殿下送来的,乐儿的……的耳朵!”
“什么?”
秦沐麟勃然大怒,彻骨的羞辱和抓狂,让他几近癫狂。一脚踹翻刘贵,秦沐麟咬牙切齿,“滚!都给本宫滚!废物!一群废物!本宫养你们何用?”
他神情无措,整张脸扭曲而狰狞。“好!秦沐风,既然你要跟本宫斗,本宫奉陪到底。你不需如花美眷,那本宫偏要折你手心里的花。这一次,本宫要你插翅难逃。”
秦沐麟拂袖而去,眉目间漾开冰冷的杀气。刘贵连滚带爬,追赶上去。事情过去了好几日,也不见御书房有动静,连带着秦沐麟也跟着安静了数日。秦沐风依旧眉色无温,静静的等待着,秦沐麟疯狂的反扑。他知道,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