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
秦沐风缓缓转身,一双锐利的眸子带着几分幽凉,落在郑夕颜的神色。她看着他,心头有种不知名的惊惧徐徐升起,脚步不由自主的往后移了几寸。郑克尚起身,“喏。”
外头如今盛传宫内进了窃贼,二皇子正在翻天覆地的搜宫。就算郑克尚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肯定跟郑夕颜逃不了干系。这丫头,除了脑子好使,就剩下狗胆包天。“今天的天气真好,是吧?”
郑夕颜觉得自己简直逊毙了,没话找话,偏偏看见郑克尚黑着脸的样子,觉得打心底发怵。倒不是她觉得怕,可能是因为郑夕颜从小便被郑克尚护着长大,骨子里对郑克尚有一种恋兄情结,特别害怕郑克尚生气不理她。虽然江南并非原先的郑夕颜,但是承接了郑夕颜原有的记忆,所以下意识的也产生了对郑克尚的一种依赖。如今郑克尚黑着脸,郑夕颜深觉浑身不自在。秦沐风冷眸谩笑,口吻不冷不热,倒有几分意料之外的幸灾乐祸之态,“估计该下雨了。”
郑夕颜嘴角微微抽搐。听得郑克尚冷道,“你可知偷入宫闱,一旦被查出,是要杀头的?”
郑夕颜天不怕地不怕,进宫便进宫,悄悄进来乖乖出去倒也是了,她非要闹得鸡飞狗跳。如今可好,外头都是二皇子的人正四处找窃贼。郑夕颜想出宫,难比登天。如今郑克尚的手心还捏着冷汗,殊不知当发现郑夕颜有可能混入皇宫,他是三魂去了七魄。好在他时常跟着父亲出入宫门,宫门侍卫知道他是侯府的公子尚,便纵他入宫。横竖宫中没有熟人,郑克尚这才想起秦沐风,好歹是大皇子,多多少少能帮得上忙。谁知到了这里,大老远便听见郑夕颜的声音。当时,郑克尚恨不能抓住郑夕颜揍一顿。郑克尚的脸都绿了,“夕颜你到底做了什么,何以外头闹哄哄的?”
“若我告诉哥哥,我什么都没做,哥哥是否相信?”
郑夕颜敛了眼底的颜色,换上漫不经心的平静从容。“若是什么都没做,何以二皇子要抓你?”
郑克尚不信。郑夕颜的眼角微微上扬,展露着冰冷的不屑,“因为夕颜生就一双慧眼,知冷暖识好歹,总能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
她的视线冷冷落在不言语的秦沐风身上,阳光落在她身上,愈发映衬着属于她的沉冷。视线一寸一寸沉淀,终于消失不见,她转眼看着错愕的郑克尚,清浅冷笑,“哥哥不必讶异,二皇子不会大肆搜捕我,因为我知道的秘密,兴许会让他覆水难收。”
郑克尚一顿,“什么秘密?”
郑夕颜摇头,却不说一个字。这个秘密,会成为她的保命符,所以无论是谁,不到最后的关键时刻,她都不会说出来。因为她知道,秦沐风会救她。他,一定会。不管出于她的身份,还是她口中的秘密,哪怕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他都会救她。秦沐风,你我之间存在的不仅仅是承诺交易,还有一种隐存的利害关系,不是吗?她望着他冷冽的眼睛,她知道,他懂她的意思。“不知殿下是否有兴趣?”
郑夕颜迎上他鹰隼般的眸子。“放肆,夕颜你不要命了。”
郑克尚急忙压低声音,左顾右盼。郑夕颜也学着郑克尚左顾右盼一番,而后喉间发出低低的冷笑,就像一种掏空的酒瓶子,被吹了气进去,荡出闷闷的响声,“哥哥是在找奸细吗?外头二皇子雷厉风行,哥哥想要在此找几个奸细出来,只怕是不易的。哥哥难道没看见,周旁连个像样的伺候奴才都没有吗?”
郑克尚当即慌了神,“殿下恕罪,小妹素来口无遮拦,还望殿下宽宥。”
额头,竟冒着细细密密的冷汗。秦沐风不怒反笑,眼底带着几分冷冽,“你这丫头的眼睛真毒。”
闻言,郑克尚一怔。许多话就算大家不说,却都是心知肚明。二皇子自小在宫闱长大,而秦沐风困在太子府十八年,如今虽然完好归来,也就是皇帝还当他是儿子,满宫上下,谁会放他在眼里?若有朝一日失去了皇帝的愧疚之心,估计秦沐风离死期不远。刘雉素来心狠手辣,一旦没了皇帝这个靠山,她必然会对秦沐风下手。所谓嫡长子即位的祖制,终究抵不过弱肉强食。她凝眸看他,风起衣袂翩然。他宛若冰雕倨傲伫立,手中始终握着那枚白玉莲花。他的出现打破了大云既定的模式,比如刘夫人和秦沐麟的储君之计。郑克尚欲言又止,郑夕颜看在眼里,却是沉默不语。她知道,相对于秦沐麟,郑克尚倒更愿意支持秦沐风。一路相伴,生死与共。何况秦沐麟年纪尚轻,因为母亲刘雉的影响,外人看上去是贤德仁义,实则心狠手毒。而秦沐风,较之秦沐麟更有帝王之气。尤其刑场上的一幕,更让郑克尚心悦诚服。这样的沉稳从容,这样的运筹帷幄。思及此处,郑克尚躬身行礼,“殿下稍安,正所谓天之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劳其骨,苦其志。殿下能安然回国便是天佑大云,自有福报。”
郑夕颜从来都知道,郑克尚与郑华虽是父子,亦是生死与共,但心思却截然不同。郑克尚有一种文人雅士的儒雅,也有江湖儿女的道义,更多的是商人的精明和深思熟虑。许是跟着父亲混迹商场久了,郑克尚的见识面教常人更宽广一些。看了秦沐风微变的面色,郑夕颜眉睫微恙。眼底的光,散开稀薄的白雾,她走到他身边,倔强的抬头看他,“你说过,华阳宫的大门随时为我敞开,这句话还作数吗?”
他拧过头看她,眼底深浅不一的悬崖,有着柔软而冰凉的痕迹,“自然。”
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既然她出来了,不如就选择大隐!大隐隐于宫!转身看着略略愣住的郑克尚,郑夕颜眉目间晕开清浅的笑,“哥哥,我要留下来。你该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
下月初一……郑克尚迟疑了一下,他不否认郑夕颜所想是个好主意,但是秦沐风毕竟是个男儿,且不说是大皇子的身份,只这男女授受不亲,让他极度不放心。何况郑夕颜容貌秀丽,寻常男子见了尚且垂涎三分,寂冷宫闱,只怕食色者愈多。郑夕颜看着郑克尚犹豫不决的样子,便道,“难道哥哥要看着夕颜嫁给二皇子?”
“不。”
郑克尚顿住,转而看着秦沐风,“只是这华阳宫……”她羽睫微扬,却看见郑克尚突然冲着秦沐风施礼,微微轻道,“殿下知道,家父准备让夕颜下月初一进宫,皇上原也有意将夕颜指给二皇子。只是小妹这样的性子,着实不宜做二皇子的良娣。所以想请殿下允准,让小妹暂且留在华阳宫。”
郑克尚说得很恭敬,言语之中将自己对秦沐风的恭谨态度表露无余。郑夕颜的鼻尖突然有些泛酸,她是仗着秦沐风与自己的利害关系,可是她的哥哥却仗着她是他的妹妹,任由她恣意妄为。他宁愿自己开口去求,也不愿郑夕颜卑微的存活。要知道,若是郑夕颜去求,不过是一场交易和承诺。若是郑克尚开口,便是永定侯府与大皇子之间的利害关系,秦沐风都必须顾及永定侯府的身份,将来才不敢对郑夕颜轻举妄动。永定侯府虽说没有实权,但也算功臣之家,何况还有着惊天的财富。“与宫为婢。”
秦沐风说得很轻,却没有一贯的冰冷,反而放缓了口吻与语速。清淡的目光就像夏日里的凉风,拂过人心,却有种摄魂的魔力,让人有种迷了心智般卸下心中的防备。郑克尚松了口气,也算是错有错着,让郑夕颜躲开了二皇子。只是家里他尚需,郑夕颜入宫的消息,万万不能让父亲知道。想来,以后这皇宫,他还是少来,免得露了郑夕颜的行迹。思及此处,郑克尚道,“夕颜素来任性,还望大殿下看在妹妹无知的份上,多多海涵。待过了这道坎,克尚必然重谢殿下大恩大德。”
“本宫会记着你今日所说之言。”
秦沐风的视线停留在冷热难辨的郑夕颜身上。“如此,克尚先行告退。”
郑克尚看了看郑夕颜,在秦沐风的首肯下,转身离去。“你成功了。”
她望着郑克尚消失的背影,幽然低语。“你又何尝不是?”
这是他的回复。郑夕颜扭头看他,“何以见得?”
“下月初一……”他也不挑明,只是让她自己去臆想。横竖,都逃不过宫闱倾轧,逃不过二皇子的手掌心。杏眸骤然睁大,她错愕的仰起头,迎上的却是他一双冰凉无温的双眸,就算嘴角微微上翘,也不过是一种冰凉的慰藉。他的眼睛,只配一寸一寸的染上灰烬。他俯下身子,呈现四十五度斜角看她,他的鼻尖抵着她的鼻尖,温热的呼吸就扑在她的脸上。每次他都会用这种几乎是居高临下的睥睨之眸,看尽她的狼狈与挣扎,“若你真当不肯,大可做本宫的良娣,许是哪日本宫成了,你便是凤栖梧桐。”
郑夕颜谩笑,“想得真好。”
互视一眼,谁的各自天涯,谁的寸寸成灰?她欠身行礼,眉目尽敛,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靡丽与冰凉,“奴婢参见大殿下,敬祝殿下千岁康安。”
秦沐风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突然变化的容色,心里不知为何,有种浅淡的异样。就好似一场雨,打在芭蕉叶上,有种莫名的东西正在慢慢滑落到灵魂深处。只是骄傲如他,从不知觉。郑夕颜就住在秦沐风的侧室,仅一墙之隔。秦沐风特意在墙上开了一扇窗,窗栓在他这边。只要他想召见,随时都能打开窗户。